目送西门豹与抱酒坛青衣小厮远去后,缟素雪白的韩香骨走下高坡,来到两座新坟旁,直面湘绣县全体百姓。 黑压压的人群,男女老幼,无一人敢直视青年县令的眼神。 一些小孩子尚处于懵懂年纪,不明白大人之间的恩怨情仇,看着沉寂人群,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深深疑惑。 而大人们,则低着头,神情间满是羞愧。 “韩……韩大人,我们老百姓,冤枉您了,我们真该死!我们有愧啊!” 一位约莫古稀之年的白发老翁,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就要给韩香骨跪拜下去。 “老人家,不用如此。” 韩香骨扶起老翁,两颗漆瞳扫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庞。 “百姓们,本官深知,你们的生活过得很艰苦。” “西门、唐、张、秦,以四大家族为首的士族,他们自称上层阶级,他们认为自己,与你们这群贱民,是截然不同的两类。” “上层阶级对百姓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他们说,老百姓的辛勤劳动和诚实守信,是王朝的基石。” “他们还说,老百姓的淳朴和真实,是王朝的宝贵财富。” “他们跟你们说,你们很重要。” “对于寄生虫而言,身强体健,血液甘甜美味的宿主,确实很重要。” “在他们眼里,百姓可以是韭菜,可以是牛羊,可以是猪狗,但唯独不会是人。” “百姓不会怨恨为何士族老爷身身锦衣华裳,而自己却件件粗布麻衣。” “百姓也不会怨恨为何士族老爷餐餐大鱼大肉,而自己却顿顿白水窝窝头。” “百姓们恨得是,餐餐山珍海味的士族老爷,却以一副高高在上的、悲天悯人的姿态,要求百姓们要珍惜粮食,勤俭节约。” “四大家族扎根湘绣县近百年,他们的所作所为,想必你们比本官更清楚。” “胡冲!” 韩香骨一声令下,胡冲立刻带着一众差役,将几十口红木箱子抬到人群前方。 “打开!” 差役们手脚麻利,撕去封条,将木箱打开。 每一口木箱内,俱是码放齐整的刀剑。 几十口木箱被太阳照耀,反射出一片片刺目的光。 韩香骨沉声道:“四大家族不灭,则还会阻止本官利民三项。” “你们清楚,修路事宜,本官是全权交托萧煞的。” “为了强阻,萧煞身死,萧家灭门!” “昨儿失萧煞,明儿我便会失晴午,后天便会失胡冲!” “总之一句话,就今天,就此时此刻,本官与四大家族,不死不休。” “百姓们,本官由衷期望你们能拿起刀剑,随我一同杀敌!” “我知道,四大家族豢养了许多武夫,想要灭杀,很难,极难。” “我知道,你,你,还有你。” 韩香骨的手指,点向一个又一个人。 “我知道,在场这么多人,没一个有信心。” “我告诉你们,不是因为有些事情难以做到,我们才失去自信。而是因为我们失去了自信,有些事情才显得难以做到。” “再长的路,一步步也能走完,再短的路,不迈开双脚也无法到达。” ‘铮’的一声,长剑出鞘。 青年县令沉喝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我们今天或许会胜利,或许会失败。” “但我们还有儿子。” “即使儿子也失败了,我们还有孙子。” “子子孙孙,无穷无尽。” “拿起刀剑抗争,战斗,我们会死。向那些士族,上层阶级卑躬屈膝,跪拜,我们能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至看着自己辛苦养大的儿子,也跪拜在那些人面前。” “看着自己的女儿沦为那些人的玩物。” “子子孙孙,一代又一代,再也站不起来!” “你,” 韩香骨点向一位青壮。 男人怀中,抱着一个约莫四五岁大的男童。 “你愿意看着你的儿子长大后,对那些王八蛋卑躬屈膝吗?” 气血上涌,男人大喝一声:“不愿!” “还有你,” 韩香骨再点向一位五大三粗的汉子。 “你愿意眼睁睁看着你的女儿,长大后沦为那些士族公子哥的众多玩物之一吗?” 汉子脖颈上就骑着五六岁大,宛若瓷娃娃一样的女儿。 “绝不!!” 韩香骨:“很好!” “魏国律法已经死了,无法救我们脱离苦海。” “是时候拿起刀剑了!!” “天地虽大,但我们已无路可退!” “我韩香骨命令你们!” “拿起刀剑!” “就在今日!” “就在此刻!” —— 伏灵二十年,十月初七。 魏国第一簇星星之火,始燃于胡州湘绣县。 十年后,熊熊烈火将魏都锦绣烧成一团灰烬。 直至向着四面八方肆意蔓延,最终烧向整座仙罡。 天空蓝得通透。 青年县令一马当先冲在最前。 身后便是胡冲晴午等衙署胥吏差役。 官道上,尘烟滚滚,皆是挥舞刀剑的老百姓。 很快,韩香骨纵马冲至县城第一个十字路口。 往左是清水街,张家府邸就在里面。 往右是福禄街,为四大士族中势力最孱弱的秦府。 “大人,您快看!” 胡冲驱马来到青年县令身旁,伸手往后一指。 韩香骨扭头望去,却见整条中轴主道上,只余衙署胥吏差役还有死士们。 几万百姓,竟一个没来。 唯有十来条野狗追撵着马儿跑来,此刻也停了下来,盯着众人。 “妈的!” 晴午咬牙切齿。 胡冲也啐了一口,“这群贱民,全是软骨头,跪久了站不起来,活该被四大家族骑在头上拉屎撒尿!” “大人,” 晴午沉声问道:“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韩香骨深吸一口气,吐字道:“打!” 晴午:“就咱们,能赢吗?” 韩香骨:“打就能赢!” “我不怪百姓,毕竟他们被四大家族奴役了太久。” “咱们是朝廷的人,打输了不一定死。” “可百姓们不一样,打输了肯定死。” 还有一点,韩香骨没有明说。 由于流官制度,不论打赢还是打输,三年后韩香骨都要离开湘绣县,去往别处任职。 但四大家族可不会流动,会一直扎根此地界。 所以百姓怯弱,完全理解。 晴午:“大人,四大家族分居四条街,咱们的人要分开吗?” 韩香骨:“不分开,反而要牢牢拧成一股绳。” “先打最孱弱的秦家!” 晴午:“不怕其余三家偷咱们屁股吗?” 韩香骨:“不怕,豹公子会替咱们摆平。” 长剑剑尖直指已然可遥遥望见的秦家府邸。 “杀!!” —— ps:第二更八点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