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胸廓剧烈起伏，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自从来了京城，受了安平公主的那顿惊吓，她的身体是一日差过一日，后来又因儿子跟侄女所遭受的事情，日日惶恐不安…… 日前知晓了陶家的事，熬了一天一夜撒了满地的佛豆祈福，如今身体已然是有些撑不住了，摇摇欲坠。 小红扶着她，被尤氏整个人半压着，竟不觉着吃力，反而有些震惊。 他们家老太太年轻时候，也是做过活计的，身体康健丰盈，平日里瞧着也无大碍，眼下这么一倒，小红才惊觉—— ——老夫人竟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连她都能随意将她撑起来了！ 小红十岁上下便在尤氏跟前，被之前的大丫鬟带着伺候她，后来大丫鬟被放归嫁人，她也就接替了她的位置，成了尤氏身边的老人。 在府内，也能被一堆小丫鬟叫一声姐姐。 尤氏不是个苛责下人的主子，小红也不是个不知感恩的丫鬟，便是之前因势而不得重视，但她对尤氏的忠心却不受磨损。 她扶着尤氏，含泪劝道：“老夫人，您这是要做什么？这菩萨佛祖在上，您若是累了，气了，我带您回去歇着就是了，何苦动手砸东西呢？” 她可是眼瞧着尤氏弯腰一颗颗的捡佛豆，捡了一整夜，熬的脸都白了，也不要下人帮忙动手，可见有多虔诚。 尤氏却恨道：“我拜了这么多年，求了那么多年，什么时候见这满天神佛保佑了？” “我二十岁守寡至今，苦痛折磨，求神拜佛到周身都被这檀香浸透了，我求什么？” 尤氏竟是哭都哭不出了，眼眶干涩，面容愁苦：“我就想让我的两个孩子好好的……，我就只求这一点，就只求这一点！” “可如今呢？如今又如何，我的侄女儿才刚嫁人，一日都未到夫家就被抄家了，我这是造了什么孽，上天要这样罚我。” 尤氏说到后头，是既悔且恨，喃喃道：“若不是我总想着叫她嫁出去，若不是我一味的想叫她离开，恐怕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她自责无比，恨自己没有能耐，也摸不清人心。 竟不知那陶家面上瞧着好好的，私底下却做得出违背国法的事情来，平白给自家侄女招来灾祸。 如今陶家已然被判了流放抄家，不日就要被押解出京城，被赶去岭南那种苦热瘴气遍布的地界了。 阿奴身子那般弱，前头落下的病根都不知有没有好全，若是去了那种地方，她还有命活么…… 而且周国公府派来的下人还说了。 新婚当晚，陶家就烧了起来，旁的地方都没烧着，就只烧了陶家特地布置给新婚的小两口的婚房…… 尤氏一想到这个可能，险些又昏过去，泪水迸出，几乎是哀嚎出声了。 “我那苦命的侄女儿，福气都没享几日，便是要离我而去了，若是被流放，我还有能花银子赎的机会，若是被那火烧没了，这要叫我怎么活阿……” 朝中男子犯法，该如何罚，就如何罚，但家中女眷却是能用银子赎的。 只是大多数人怕被牵连，只当那些嫁到犯了事的府里的女儿死了。 尤晚秋嫁到陶家不过一日，既没有与陶家人关系亲厚，也无有怀上陶家的子嗣。 于情于理，只要女方家里舍得去求人，便是圣上太子知道了，也少有非要揪着惩处的。 尤氏怆然道：“我不怕被阿奴牵连，也不怕别人骂在背后骂我王家的名声，我就怕她犯傻烧了婚房，若是她没了姓命，我、我……” 小红瞧她都有些魔怔了，抽噎两声，将泪水咽下，连忙劝解道：“老夫人，表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她不会有事的。” 尤氏却不敢信了，她求神拜佛那么多年，不如意事却是一件接着一件，青年丧夫，如今又丧女。 莫不是上天要罚她，才叫命运这般捉弄于她？ 尤氏胡思乱想，茫然落泪，一时间也不知该去怨天地，还是去怨自己。 王闻序赶回家中，见到的便是这般场景，他撩袍直接在尤氏跟前跪下：“还请母亲保重身体，莫要再如此熬着了。” 尤氏见他过来，一开始还愣愣的，回过神来，却是冷笑一声，扬起手狠狠朝他脸上掌掴了一记。 “好你个贼子，如今还敢到我面前来了。” 尤氏想到先前周国公府人说的话，胸中憋闷，指着王闻序便骂：“我生你养你这么多年，竟没看出你是这样的狼心狗肺，陶家之事如何，你比我这老太婆清楚，为了官职你竟是将你妹妹都给卖了，如今你还敢回来！” 尤氏说着，一时激愤，瞧见前头供桌上摆着一盘子贡果，抄起盘子就要往王闻序头上砸。 小红赶忙拦她，一边拦，一边劝道：“老夫人，可使不得，您眼下就少爷这一个孩子，若是打伤了，日后谁给您养老送终。” “我不要这孽障给我送终！” 尤氏将盘子往地上一砸，怒骂道：“好小子，以前在金陵，我瞧你多疼你妹妹，便是我一眼没看着，你都要将你妹妹背在箩里，带着一块去学堂，你妹妹对你又有多好，日日跟着你，学着你读书写字，生怕你入了书院，考了功名，日后瞧不起她。” “你随手给的系头发的红绳铃铛，你妹妹天天戴着，便是坏了都舍不得丢。怕你考中后，咱们家无钱宴客，她抛头露面去做生意攒银子……，咱们一家子熬了多少年，好容易日子舒坦了，你娶了高门的小姐，忘了旧日的恩义，竟是背着我将你妹妹送火坑里去了。” 小红被尤氏话里的内容震住，一时竟不敢信。 打金陵那头过来的老人，就没有一个不知道王闻序跟表小姐关系有多密切。 既是自小一块长大的兄妹，又是定下了后半生依旧相伴的未婚夫妻，哪里是寻常男欢女爱可以比拟的? 周国公府的人或许不知，但小红可太知道自家少爷对表小姐的情谊了，那是万万做不得假的。 小红不敢去看王闻序了。 若是他真能忍心将有着这般情谊的人送入火坑，那其心智之残忍冷酷，已然非人！ 王闻序被无端指责，面上却依旧没有表情，他冷声打发小红出去。 小红莫敢不从，逃一般的离开了那间有着太多秘密的佛堂。 尤氏见他如此，作势还要再掌掴他。 王闻序却是俯身下拜，朝尤氏道：“母亲莫要悲愤伤身，一切都是儿子的错。” 是他晚了一步，没有从晏景手中将妹妹带出陶家，这本就是他的错误。 尤氏冷笑：“自然是你的错，你害了你妹妹，咱们母子之情，如何还能……”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王闻序打断了。 “母亲，妹妹她还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