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赶路半日,二人渐渐离开人群,沿着那条唯一的路驶向荒野。 这里距离草原牧区仅仅相隔一个关隘,同时地毗中原,所以即便大部分区域地势平坦,也兼具中原特有的山林景色。 阿珂自小便活在藩篱之中。那里空气污浊,光线昏暗,人声嘈杂,与她此时此刻所处的境地截然不同——在这里整个世界只剩下她自己和白凤、以及身下的马儿,阳光和天空仿佛触手可及,各种生物从空中、在地上穿梭而过,双眼跟随着这些林间精灵所留下的印迹一直望过去,让人不禁感到心旷神怡。 “从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现在梦醒了。”阿珂看着天空,心里思忖道, 她第一次看清楚这个世界,从前她匍匐在幽深的地方,拼尽全力抬头瞪大双眼也只能注视着黑暗,所幸在黑暗的尽头有母亲支撑她往前走。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骑马跟着那位少年剑客一起走进栎树林,两人前后间距很近,阿珂只消往前伸手便能碰到对方,可是一想到昨天夜里白凤那样严厉,心中难免有些露怯,她其实很想问问对方,“能不能停下来歇息一会儿?我想仔细看看这个世界,摸摸大树、摸摸小草。没有人逼着自己挑水烧柴火,只是漫无目的地在雪地上走。” 但是悬在空中的手总是不听使唤,一直抖个不停。 “是啊,我们要去找娘亲,一刻都不能耽搁,当务之急是先想办法去晋阳……” 阿珂看着路边光秃秃的树干,树梢上堆满了雪,其重量足以压断枝条,致使它形成了一个非常不协调的弯曲,不过,它还没有断。 “噗。”枝丫上堆积的雪掉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枝条重又恢复挺拔的姿态。 “义兄,为什么,它没有断?”阿珂不由自主惊诧道。 “额?”白凤跟着她的视线望去,若无其事地回道:“这栎树粗壮至此,韧性十足,连我都要伐半天才能倒,一个小雪团凭什么压垮它?” “原来是这样吗?”阿珂将视线从那枝丫移开,转而将整棵树尽收眼底。这颗栎树庄严又肃穆,似是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气质,使它能够无惧大自然的挑战:“好高大的树,我从没见过。” 白凤见她那副大惊小怪的模样,心中顿时领会,说:“今天就先走到这里吧!前面还有一段路程路上尽是原野,没有树林掩护,不好提防。” “我们,就在这里过夜?”阿珂借助白凤的搀扶翻身下马走了几步,问道:“可是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有……” “难不成,你还想有瓦遮头啊?”白凤把马匹安顿好后,开始做扎营露宿的准备:“忘记告诉你一声,我钱袋子留在那位大娘的客栈里边忘记拿了,现在就算是有店家,我们也没钱住。” 阿珂哭笑不得,问道:“你忘记了!我还以为你是故意放在那儿的?” “原来你看见我钱袋了,为何不告诉我一声?”白凤侃侃其谈道:“你看我像是那种愿意把全部家当送出去,然后不求回报的人吗?” “噗呲……”阿珂笑道:“我觉得你像,因为你是第一个愿意帮我逃出来的人。” “你说是就是吧。”白凤继续一边扎营一边说道:“不过我可不想带着一个什么都不干的闲人赶路,能帮我到四周拾点柴火吗?” “义兄,我当然可以!”阿珂毫不犹豫地接下这份差事:“这种事情我还是能干好的,你尽管放心。” 白凤道:“记得别走太远。” “好嘞!”阿珂的声音越传越远,她踩在雪地上一蹦一跳,尽情享受着探险的乐趣。 少顷,她抱着一大堆柴火走了回来,头发上溅满雪粒,脸上难得看见笑容。 二人协力做好篝火,白凤便即讲道:“今天我们好好休息,白天你来守营,晚上换我来。” 说罢,那位少年剑客钻进营帐,抱着剑就睡了。 阿珂见状,自是不会放过这个释放天性的机会。白凤这边刚睡下,她便跑到另一处去玩耍。 人总会尝试做一些不可能的事情,特别是孩子。比如面前有一颗壮硕的栎树,阿珂就想要去推倒它。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尝试过几遍后栎树岿然不动,很快改变主意去推倒另一颗矮一点的栎树,结果大致相同。最后气急败坏了,要去硬掰栎树最细最细的枝条,同样也是掰不动。 这种简单而纯粹的乐趣目下只属于她一人,她抱着树干,闻了闻味道,不自觉地笑了。 入夜后,白凤按照约定醒来值守,阿珂早已备好肉汤盛了过去,二人相谈甚欢。 阿珂问:“义兄,你说这些树叫什么名字?” “是栎树。”白凤道:“古时候的诗人常以栎树比作性格坚韧之人,是谓百折不挠。” “哦,那应该是很厉害的意思吧?”阿珂满眼期待,虽然自己从没读过书,但是她仍希望自己的回答没有理解偏差。 白凤道:“嗯,这样的人物确实是很厉害。” “我也希望自己能成为这样的人,怎样掰也断不了……”阿珂看着白凤,无比坚定地说道:“我一定会找到娘亲,就算没有义兄帮我,我也绝不会停下脚步!” 白凤难得赞赏对方一次,拍拍阿珂的肩头,笑道:“哈哈哈,这样才像我的‘义妹’嘛!吃完东西早些休息吧,明天可没时间让你睡觉。” “嗯。”阿珂把汤喝完,收拾好东西,正自准备歇息,忽然,看见白凤拿出昨夜在客栈演奏的乐器细细擦拭着,心里满是好奇。 “义兄,你能接着演奏完昨天的曲子吗?” “怎么,你不是不愿意听吗?” 阿珂坐在营帐里摇了摇头,“不,我觉得曲子很漂亮,就是有点伤感,听着听着我就会不自觉地想到自己娘亲。” “义兄!”阿珂倏地从营帐走了出来,她坐到白凤面前,问:“你一直在找的人,到底是谁?” “她是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阿珂道:“你的妻子在晋阳?她不会是,王妃吧?” “哼,你怎么会这么想?”白凤冷笑一声,善意地拍了拍阿珂的额头。 “哎哟,疼!”阿珂娇嗔道:“我常听说有些人家的妻子因为被皇帝喜欢了,不得不闹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白凤摇摇头,叹道:“我不妨跟你说,就凭她的身份,恐怕连做奴婢都会让人嫌弃,但是我永远不会放弃她。” “嗯!”阿珂道:“我也会永远站在你这边,不管世人怎么看待。” “但愿如此吧。”白凤似是想到一位故人,嘴角掠一丝寒意,吓得阿珂打了一个冷颤:“你快进帐歇息,晚上的风可不好受。” 阿珂点点头,心里想法再多也敌不过困意,进帐倒下便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