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不过是在短短两天内,赵小妹便在照料“疯师妹”之余,着手帮扶照顾过不少于七名负伤归来的书院子弟。 在这些弟子中,超过半数人皆因参与战斗,尤其是参与你死我活的白刃战时受的伤,只有少部分人是不甚身中流矢而伤。 要知道,约莫一个多月前,他们与赵小妹之间并无太多差别,大家都是十五岁上下的翩翩少年和少女,比起小妹,这七名弟子也无非是多了些许勇敢和莽撞的劲头,他们对战争、厮杀、断肢、惨叫,一概没有太多印象。 而如今,亲历战场负伤归来的他们在见到小妹前来照顾时,已无太多一反常态的表现。寻常的礼节会遵守,但是对待赵家小姐的恩惠,诸位小辈如果能选择拒绝则绝不会接受。 “赵小姐,阿鹃姑娘,你们还是去帮助更有需要的人吧。”其中一个弟子便说道:“比起在城墙上奋勇杀敌的军民,我们遭到的损伤简直就是九牛一毛,不足挂齿。他们,每天都要面对如此可怕的敌人……而我们却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游医馆里边大多数弟子都跟随陶勿用出去了,陶勿用只差遣从红叶镇收下的弟子何忠留守,主要是替他主持照顾病患。这样的安排很明显没有把书院子弟受伤的情况考虑进去。 阿鹃为了照顾这么多人,早已习惯把汗巾挂在肩膀上,每日来回奔走,为人换药送药,抚慰心情。 面对拒不受医的人,她总会惨兮兮地卖可怜,回道:“谁愿意照顾你们啊!还不是害怕被陶老先生责怪,说我好吃懒做,整日无所事事。我也想要被别人喜欢的呀……”这招屡试不爽。 旁人见这苗家妹子委屈地站在角落,嘴里碎碎念叨着:“至少,让我帮你们包扎一下伤口吧……”不过须臾,负伤弟子唯恐自己的任性会害阿鹃受罚,皆惭愧地接受了帮助。 赵小妹体会不到这些真正去过战场的人为何会如此抉择,明明自己都伤重不起了,却仍要拒绝旁人相助。只是她经历过种种,由此慢慢在心底暗暗下了决定——她要到战场去看看。 每日,小妹和阿鹃便要轮流到“疯师妹”的房间去伺候她吃饭就寝,通常早、中、晚一共去三次,最后一次便是要在那处陪着过夜。 有时候,小妹当真怀疑这位师妹是否真的“疯”了。 当轮值到阿鹃时,阿鹃总会被疯师妹有意无意地捉弄一番:在床上撒尿、大呼小叫地去唬人这些都是家常便饭,更令人害怕的是她那张什么都咬的嘴。若是阿鹃稍有松懈,在相处时没用布条绑上她的嘴巴,那遭殃的一定是阿鹃自己。 可疯师妹对待赵小妹却很不一般,她不但会主动跟小妹示好,会主动夹菜给对方吃、会抱着对方一起睡觉,甚至还会拉着小妹一起玩耍。 除此外,她就只会“咿咿呀呀”地像个婴儿一样叫喊了。 按照陶勿用留下的医嘱,每隔三日阿鹃和小妹便要替疯师妹受伤的脸庞换一次药。也就只有在这个时候,她们二人才敢正面直视那副容貌。 她们可以清晰看见,整张脸只有右上角的皮肤是完整的,其余部分皆因火灼、炙烤的缘故变得面目全非、难以直视,如果有不知情的过路人看见此状,一定会惊恐万分,甚至斥之为鬼神,随后逃之夭夭。不怪得虎眼要将自己师妹的脸用绷带裹成那副模样。 这日小妹与阿鹃替疯师妹换完药后,自知这日书院的状况有阿鹃一人足以应付,于是马上跑到苏青面前央求道:“苏青,我想去城门那里,看看各军民、以及战事的现状,你能带我去吧?” 苏青答得干脆,连连摆手拒绝,道:“不行,绝对不行!让你留在书院已经是你爹和赵兄他们宽宏大量了,岂能再让你到战场上去胡闹?”他看了看四周,确认隔墙无耳后,方才小声续道:“我们御夷书院门下师生十条命,都抵不上你一条,你明白吗?” “凭什么?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比起在前线奋战的将士们,我的贡献一文不值……”赵小妹愤慨非常,激动地几乎落泪:“就当是我个人的主张,是我要到前线去慰问上下军民。虽然实际上,我只是更想知道御夷镇到底还能守多久而已……” 苏青瞠目结舌地看着对方,叹道:“想不到,还以为你就只是个会撒娇的大小姐,竟然变得如此有主见了。” “怎的?”赵小妹双手叉着腰,耻高气昂地回道:“我还没沦落到要向你撒娇的地步。” “哈哈哈,我只是认为白兄他,应当会很喜欢现在你。”苏青单手托着下巴,不怀好意地回道。 赵小妹一听见对方又提起这件事,情不自禁便羞涩了起来,说:“别岔开话题!你……你就直说,能不能带我去。” “能,当然可以。”苏青道:“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啧,花言巧语可骗不了我!” “晚上我们便出发,恰好我这里还有一些情报要传递到西城门。” 二人相约罢了,便即开始着手准备。 由于这是暗访,赵小妹不仅不能大张旗鼓,还要尽可能地将自己伪装成平民百姓,因此事事低调,书院内几乎没人发觉她趁夜偷溜了出去。 二人快马加鞭,少时半刻便赶到西城门,将情报递呈给西门的守将,而后,小妹才开始显露真容,声称要四处视察一番防御工事。 守将起初万不敢相信,只道:“赵家小姐怎会出现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有小厮在旁规劝说:“小姑娘,你赶快走吧,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小妹见眼前军士皆恍然失措,起初当真是心生退意了,没想到方欲与苏青离开,便另有小厮穿过城垛前来通报说:“大人,填补城墙漏洞的石料不够用了!” 话音未落,举众哗然!赵小妹当即回头问了清楚,才知道原来是石料商人郭守义再不愿低价抛售石料,借石料用尽之口来推脱责任罢了。 “苏青,你快带我去郭伯伯家,你还记得路吧?”赵小妹气势汹汹,骇得旁人不敢多言。 “赵小姐,小人自然记得。”说罢,苏青躬身迎请小妹先行,再与身后的众将士作揖道别。 守将茫然无助地看着来客的背影,问道:“难不成,那真是赵小姐?” “传闻说赵小姐个子小巧,相貌可爱动人……我看,八九不离十。”这厮话语过半,便让守将敲了一下脑袋,怒斥道:“你个色胚子!快去组织工人准备修复城墙,若是天明以前还未修复好,我拿你是问!” 无人知晓小妹苏青是对郭守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抑或是用了更加激烈的方式,反正不过少顷,他们便策马而归,并且背后陆陆续续用马车运来了足够石料。 方才还在忘情吃酒吃肉的工人们本以为御夷镇大限将至,都开始互相交代后事了,没想到突如其来了一位让他们心生敬畏的女子,竟声称石料已经到了。 “诸位,御夷镇便拜托大家了!”赵小妹站在众人面前,无所顾忌地凝着泪眸:“我所能做的只有这些小事,而你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这一番话后,小妹便被请到了别处休息,时人大都不认识这位赵家小姐,但是她的出现,的确带来了一丝希望。 “赵家小姐,怎可能会亲自来到这么危险的地方?” “听说她可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骄蛮小姐,今日一见,明明完全不一样啊!” “诶诶诶!你们当心让别人听见了,回头治你的罪!” 修复城墙的工作开始紧锣密鼓地进行,这是陷入重围之后的又一个不眠之夜。 赵小妹在苏青的陪同下扶着城垛,登高远眺,望着远处的千万个营火,心中很不是滋味,又连连哀叹几声。 须臾,又有哨兵倏地高声怒吼道:“谁在那儿,站住!” 只见有人单枪匹马,举着旗帜来到了城门下:“开城门!开……城门!” 一开始因为月色昏暗,众人没能认清楚旗帜上的纹理内容,以为这是敌人的斥候,谁知待那人一走近后才发现,原来那杆枪上的旗帜,绣着“御夷”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