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这座寺庙不在深山老林,倒很是毗邻沧州城,即便如此,它依旧在战火的蹂躏和权力的更迭中存活至如今,许多经典得以幸存,是以,理所当然地成为附近百姓向往的一处修身养性之地。 然而事实上,不仅只有信奉佛陀的人会到这里来,不少贩夫走卒也爱到佛庙里去。 因为许多名义上在寺院清修的人,大多都是带发修行的居士,只要在此地生活过一段时间便不难察觉得到。 或许是心血来潮,厌世之心渐涨的缘故,他们来之前毅然抛妻弃子,弄来一张度牒,想要攘除世俗红尘中的所有,到寺院后,才发现自己连割去项上的“父母之骨血”都不忍心,于是便暂住下去,权作一通闹剧尔尔。 这些人通常都拥有足够他们挥霍的胆识和财富,他们之中不乏有逃婚的世家子女、躲债的落魄商人、命案在身的恶匪、不谙世事的隐者。他们各有不同的从前,现在却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即所谓修士——为看破今生缘起缘灭,修得下一世良缘之人。 虽说在他们之间也有人会突然“顿悟”,意欲遁入空门,至此了却尘缘的,但绝大多数的带发修行者,都只是贪图佛门清修之地的方便。 于是乎,贩夫走卒们便相中了其中的商机。这样发家致富的机会,拥有敏锐嗅觉的商人们可不会忽略。白凤虽不曾经商,但也很早便发现这一端倪:这些挂名修行之人,往往比常人更要经受不住诱惑。 那位少年剑客不止一次在寺院的某个高墙边上,目睹带发修行者们与外界苟合私通。特别是关于酒肉的买卖,在寺院里面可以坐地起价,但若是你银子足够,甚至连熊掌都能吃得上!主顾们只消呆在围墙的另一边,静候他人送上门来。 效仿各位修士们,白凤在荷花台下一次授课之日,提前备好了美酒美馔,用以实施牵制住各位官差的计策。 起初事情开展得很顺利,一般情况下,送货者不会直接将酒肉送进寺院,毕竟寺庙内忌荤腥,任谁人亲眼目击,都会为此心生芥蒂。倘若日后被人抓住把柄,禁止靠近寺院,财路可就断了。 所以,比起从大门光明正大地走进去,送货者貌似更愿意让腿脚灵便的人隔着院外高墙把东西递进去,事毕后逾墙而走,消失无踪。 白凤在当天下午拿到东西,随即回到厢房内备好席位。当然,这是秘密的小聚,绝不会大张旗鼓,为此,他低调地准备好两张矮桌,刚好够八位官差大哥入席。 到了傍晚,荷花台上的绛纱灯纷纷点亮,上面庭宇楼阁甚为轩敞,足可容纳二三十人。斗拱状的屋顶,榫卯固定的屋脊、门柱,整齐排放的书桌坐毡,每个书桌前都有一个绛纱灯。 透过两旁的窗棂,莘莘学子们坐在上面时,可以一边听课,一边体会佛门的意境。 试想一下,在长满荷花的池子中间念佛,鼻间游宕的是旺盛的花香,目光所及的是宁静悠远,聪耳所闻的是方丈给予诸位的答疑解惑。 即便现在已经过了花季,该有的意境依旧不会消减多少。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僧和信众势必会抓紧良机,好好在今夜提高自己的佛学修养。 负责轮值看守慕容嫣和湘夫人的差役目送这两位走上荷花台,随后便打算叫上其余同僚完成交接岗哨,顺便一起解决晚膳的问题。 就在这时,那位名叫牛力的小兄弟跑到他们跟前,直说在厢房内安排好了酒肉,其他差役都去了,只剩下面前的几位。 说罢,牛力就兴致盎然地领路走回到厢房内,与其余八位官差推杯置酒,聊得不亦乐乎。 白凤留了个心眼,只把酒满到别人的酒杯上,自己仅仅浅尝少许,美其名曰:“这都是犒劳几位官爷的!” 差役们不但没有半点怀疑的迹象,还连连赞叹牛力道:“兄弟,可真是多谢你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受不了半天不吃肉。” 大碗喝过几斤酒,大口吃过几碗肉,这些人还不满足,纷纷叫着不痛快,都叫嚷道:“若是有个女人能唱上几曲、舞上一遭,那就更妙了”。 其中一位差役抓着白凤的衣裳,央求道:“要不,你到外面找个女人来,兄弟我许久没见过女子,浑身都痒痒。不像牛兄弟你,虽说瑶姑的相貌难看,却也不失为一个美妙的女子。” 另一人高举着酒殇,应和道:“牛兄弟去找女人……那我们,先去看看湘夫人情况如何!”说罢,他便携着另一位同僚,二人看起来仍被酒醉所困,只能互相勾肩搭背以维持身体平稳,摇摇晃晃地走出厢房。 白凤见状,赶忙应承下这件差事,马上出去紧跟着要到湘夫人那里去的两人身旁,唯恐这两名差役坏了原本的计划。 “二位官爷,可是要往荷花台去?”白凤道。 “是……是牛兄弟?你怎么跟来了,不是要到外面找女人?” “官爷,这佛庙不容暗娼,她们进不来。不如,我去把娘子叫回来,给你们唱上一曲?” “也……也行,那我们一起去!” 三人互相搀扶着,齐头并进,数次让寺庙内的僧侣撞见,让人多瞟了几次白眼,可这并不会让那两位差役心生愧疚,因为他们本就不是什么修佛修道之人,吃肉喝酒乃是人之常情。 俄而,他们走到荷花台前,白凤指着那灯亮处,说:“你们瞧,湘夫人和瑶姑,还有那个小婢女紫钗都在!” 见白凤如此热切地想要指清道明,这反而激起了两位官差的兴趣,“咦?这辈子还没听过和尚讲经呢,要不,我们去瞧瞧?” “不……这不好吧?”白凤狐疑道:“两位方才酒过三巡,脸上微醺,若是生出事故,难道不怕佛祖会责怪?” “你爷爷我又不信佛祖,怕他作甚?走,近日我们便闯一闯这荷花池!” 说罢,两位差役推开白凤的搀扶,径自走上那条连接岸边与荷花台的廊桥小径。 只见须臾之后,两个酒醉大汉从夜色中忽然出现,大摇大摆地走到老方丈讲经的地方去。几人一开始只是在那片书海里乱翻乱看,并没有更多的出格之举。 少时,惴惴不安的慕容嫣和湘夫人看着两个无赖似的官差坐到自己身边,假意认真钻研学问,翻了几轮桌上的经书,然后便开始盘问二人方才做了些何事。 慕容嫣十分端正祥和地回答道:“方才所讲是佛之谓十心,即正直心、柔软心、堪能心、调伏心、寂静心、纯善心、不杂心、无顾恋心、广心、大心。菩萨以此十心,得入第二离垢地。” 得知对方当真在认真向佛,认真祈祷,两位官差仍不满足,因为毫无收获对于他们而言是最无利可图的结果。 “你相公牛力,费了这么多银两犒劳我们,难不成就是为了让你念佛时得个清净?” “确实如此啊!官人怎会看不见,小女子诚心礼佛,祈求上天保佑湘夫人和苏公子二人平安。” “你这女子,倒是骄蛮得很!”差役转向发难湘夫人,问道:“湘夫人,我看你到这来也不是想要逃,莫非,是此地有人与你通风报信?你们这点小伎俩,哪能骗过我们!” “不,我们没有。官差大人,请你不要再惊扰佛堂了。”湘夫人捂着胸口,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颤抖着脆弱地嗓音,回答道。 老方丈不知何时从座上离开,走到这几人面前,说:“几位施主,此乃佛门清净之地,切勿焦躁怒嗔,这两位姑娘只是诚心礼佛而已,并无二心。若是两位官差大人还要继续闹事,老衲只能将此事上报予地方父母官,让他们发落了。” 面对在沧州城颇有威望老方丈出面,两小厮顿时噤声,诺诺退却,回到门外看守。牛力与门外看守寒暄几句,随即匆匆来到,牵着自己娘子向老方丈刚刚的善举致谢,最后才带着瑶姑回到厢房,完成剩下来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