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时过境迁,他们首次一同来到那片太平道所遗留下的荒地。唯独对这个地方,赵小妹会感到异常陌生。她从来不曾到过这儿来,只是偶尔有些古怪的传闻会传到耳边,为她无趣的生活添油加醋。 这里曾经香火不断,那些道人号称坐拥数百名忠实信徒,上千名香客。因此,他们搜刮了许多民脂民膏,无数秉性纯良者也就此坠入魔障。 路过太平道人所供奉的“老君”前看到的千根燃尽的香烛,便是最好的证明。这里曾经是罪恶的藏身之地,欲望和谎言的气息似乎仍旧充斥在浑浊的空气中。来到这里的人,能够在任何一个角落看见宣扬“长生术”的壁画、雕刻、书籍等等能够作为思想载体的东西。 只有这些没有半点实用价值的东西,方才幸运躲过让他人盗走抢走的命运,最后得以近乎安然无恙地留在原处,继续蒙尘、发霉。 从老君阁里出来,面前就是一个四方的庭院。 院子里满地败絮与枯枝,所有装饰用的奇花异树无一例外,都由于长时间无人打理而枯萎死去,唯有生命力最顽强的杂草还能从石砖缝隙里探出头来沐浴阳光。 建在老君阁左右的楼宇皆分为两层,内里空旷轩敞,即使如今早没了缤纷色彩,只有长时间荒废而堆积下的黯淡和些许朽木吱吖的声音,但也不能否认它的布置确实很素雅大方,与教书先生的私塾颇为相似,人们站在屋子里随便发出些声响都能引起很大的回音。 不过如今人去楼空,连桌子、坐毡这种基础的家私都被搬空了,这屋子里也就剩下个空壳。 总而言之,这里不像小妹听说过的那样繁荣,她也看不到一点罪恶的地方,除了有几张“春宫图”被篆刻在墙壁上实在惹眼,让人不禁面红耳赤。 前院的几处建筑都靠得很近,若是不懂得飞檐走壁,去后院便只能从老君阁里走过去。 让人感到惊诧的是,后院早已被纵火焚毁,倘若前院的屋子还算保存完好,那后院便是只剩下了一片狼藉。 白凤似乎对这片废墟很感兴趣,于是,他径直跨过层层碎瓦和炭木,走到那个有趣的地方,问道:“赵兄,为何此地被焚烧得如此严重?”话音刚落,他的目光便倏地从身后的赵氏兄妹上转移到废墟下的某个物件上。 赵括看着对方在那废墟中间翻着瓦片、烤焦的木头,疑惑道:“这座太平道道观所主张的关于‘长生不老’的学问,曾在数年前风靡一时。而面前这座废墟,曾经便是他们存放各类禁药之所,更有甚者传闻道‘内里住着只妖精,无论男女老少,只要踏足进门,日后必定夜夜思念,直至家财散尽、精神崩溃之前,任谁都会心甘情愿地奉上身家和性命’。” “梦魂仙汤?”白凤将那个物件从废墟里找出来,随即拭去上面的尘渍,喃喃道:“这到底是什么邪物?” “白兄,你不需要知道它是什么东西,因为它现在已经没有了,御夷镇的百姓更是视此地为妖邪之所,没有人再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赵括回罢,小妹便又应和道:“白公子,你对这个地方是有什么看法吗?” “有什么看法?”白凤若有所思地重复着小妹这句话,说:“你们将这凶宅赠予我,难道不怕有一日在下也会变成那些所谓的‘妖邪’?” “白公子?”小妹在这一刹那清楚地感觉到,她与那位少年剑客之间一直有一条看不见的鸿沟,起初还很不起眼,只不过在今天之后,这条鸿沟将会彻底变为不可逾越的疆界。 “白兄,你这话是何意?”赵括似乎暗暗接受了白凤的挑拨,也跟着怄气道:“这屋子是我亲手烧的,本少爷确实看不见什么妖魔鬼怪。御夷镇对太平道赶尽杀绝,也确实不是因为他们这里有‘妖怪’,而是因为这群臭老道暗地里拐卖妇女和幼童!不仅仅是在御夷镇周边,还有好几个游牧部族都纷纷前来诉苦。如此触犯众怒,我们怎能坐视不管!” 白凤依然站在废墟中间岿然不动,恰似一位国破家亡的亡国奴。他看着另一边穿着光鲜的二位,讲道:“是啊!正因为赵兄你是这样想的,在下才会对你如此信任。” “白兄,你今日到底是怎的了?小妹不久前才暗暗告诉我你要与我密会,我们适才选了这处好地方!” “赵括,作为一位曾经与你患难与共的朋友、兄弟,你能告诉我,对于自己的父亲,到底有怎样的想法吗?” “我对父亲?”赵括沉吟半刻,看了看身边的赵小妹,她好像很期待自己的答案似的,瞪着双大眼睛,就像垂髫小儿馋嘴时看到别人正在吃东西的样子,“我非常敬重他,于我,或者是小妹,或者是御夷镇而言,他都是不可缺少的一个人。他是伟大的,到处都在歌颂他的丰功伟绩;他声名远扬,名气甚至传到了南方各地;有时候他会使一些手段,却从不会做些为害人世的事情……” “白兄,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事情,想要问清楚?”赵括接着讲道:“对了,你见到那‘一笑黄泉’的尸首了?” “没有,在下什么都没看见,甚至连‘一笑黄泉’究竟是死是活都还不知晓。”白凤回道:“赵兄,在我眼里,你跟其他权贵不一样……包括那姚将军、还有你的父亲。无论是在阳城时,还是现在,你一直以御夷镇人自居,无论走到何处,你都会因此感到非常自豪。如果御夷镇没了,姚将军兴许还能在别处讨个官做做;你的父亲年事已高,事业既成,早没了遗憾。而对于赵兄,以及小妹来说,御夷镇没了,你们的家也就没了……所以,为了御夷镇,你们从来都不会将私利凌驾在百姓之上。” “白兄,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现在战事日渐来临,我们必须鼓舞士气,团聚人心!所以……劫银那件事也好,小妹和亲这件事也罢,全都是为了大局着想!” “哥哥,别说了!”小妹倏然泪滴满襟,抽泣道:“为什么,偏偏是我们要做这些事情呢!我真的不想去,想了多久、多少次,我都只想呆在这里……” “小妹,别哭了,你凤哥哥看着呢!”赵括亲切安抚着妹妹,只听对方连连娇嗔道“我不依、我不依”,赵括瞬间没了法子。 那位少年剑客见小妹如此状况,这才从那废墟里走下来,欺身到赵氏兄妹二人跟前,说道:“小妹,你能留下来,别担心!赵兄他一定会替你想办法的。” “是……是吗?哥哥。” “是……是吧。我刚刚已经想到一个人,他有能力从中作梗,破坏一场婚事。”赵括看向白凤,回归平和的语气,说:“白兄,你觉得权贵都是些窝囊废,那很正常,因为你的国家便是让那些权贵毁掉的!可是我们御夷镇能有今天,也绝对离不开他们,即使他们有过不光彩的历史。” “我知道,所以我会更希望赵兄能够改变这一切,希望赵兄可以将御夷镇的辉煌带到其余北方六镇里去。”白凤说道:“若是有朝一日赵家能从一介商贾跻身到贵胄之列,还望赵兄不要忘却一直爱戴自己的平民百姓。” “从今以后,你们是太阳,我便是影子。”白凤话毕,三人沉默少顷,依次分别离开这座荒废的道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