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文一直是个很温和的人，同时他也是个很尊重雇主意见的人。</p>
所以之前即使他很讨厌谢尔比，在对方昏迷时也尽心尽力地照顾了，像此时这样坚定表达自己的反对观点反而很少见。</p>
见他态度如此强硬，利昂娜的唇线也慢慢被抹平。</p>
“…………”</p>
“这些我都明白，你担忧的事我也在担忧。可就算时间倒流，我还是会这么做。”</p>
她叹息一声，抬起手中的叉子打断波文的话：“我之前也想过，到底该不该直接向艾安萨宫汇报这件事……是的，如果我实话实说，那对我的利益是最大的……”</p>
揪出一个中陆来的间谍，这可是大功一件。</p>
更不要说能维持谢尔比生命的“药剂”还在“基金会”手里，要控制他说出更多情报再简单不过。</p>
但她真的要这么做吗？</p>
当谢尔比还在昏迷时，利昂娜看着那张苍白的脸，一次又一次地询问自己。</p>
作为一位马黎贵族，把他抓起来才是对的。</p>
身为一位由国王亲手封爵的贵族，她所拥有的土地、名誉、身份的正统性全都来自王座上的国王。她不该，也不能为了一个外国间谍背叛自己的君主。</p>
可无论她怎样说服自己，无可否认的一件事是，谢尔比所经历的一切悲剧的根源都有马黎的参与。</p>
不说“菲利普斯基金会”本身，就是十二年前帕鲁本与塔里默之间再次爆发的战争……不，从二百多年前开始，旧大陆上的各种战争的背后就都没有少过马黎王国的身影。</p>
旧大陆上决不能出现威胁到马黎的霸主，只要有迹象就要打压——这就是近二百年中所有马黎国王和议会认同的基本政策。</p>
利昂娜记得父亲曾经与她和利昂说起过一次，在她六岁那年，那次没能赶上她和兄长生日之后，他第一次向自己的两个孩子隐约透露了自己对马黎政府的真实想法。</p>
“……尽管很多人觉得只要受伤的不是自己就无所谓，只要得到利益的是自己就无所谓……可如果人们彻底失去了对他人的怜悯之心，一切都以利益作为衡量标准，那我无法想象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模样。”</p>
她记得父亲曾露出十分痛苦的神色，伸出双手按在两人的发顶。</p>
“记住我说过的，孩子。我不求你们会有与我相同的想法，但我希望你们起码能在未来对他人存有一份起码的怜悯之心。”</p>
“不管是贫穷者还是富贵者，是西陆人还是南陆人，生命都不该被轻贱。”</p>
怜悯之心让父亲救了谢尔比。</p>
也是这份怜悯之心，最后让谢尔比选择将枪口从达勒爵士的身上移开。</p>
父亲作为一个马黎人，却在马黎与帕鲁本是盟友的情况下救了敌国的孩子——这算是叛国吗？</p>
谢尔比作为一个塔里默人，却违背了塔里默祭司们的要求，没有杀死那位马黎工程师——这算是叛国吗？</p>
利昂娜心中隐隐有一个答案，可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头衔无法让她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也不能说出来。</p>
思考到最后，她居然只能说出与父亲相同的一番话。</p>
“那是一条人命，波文。你知道如果我说出实话，把他交出去后他会经历什么。”</p>
她平静地看了会盘中还剩一口的牛肉馅饼，又抬头对上波文的双眼：“他会怎么想其实对我不重要，但我知道如果我真这么做了，余生我都会因为这个决定后悔。”</p>
对上她的视线，波文原本强硬的目光也渐渐变得颓丧起来。</p>
“那您之后打算怎么办？”</p>
“办法总比问题多，到时候再想也来得及。”利昂娜把最后一口馅饼送入口中，故作轻松道，“一件一件来，现在我们还是把精力集中在道格拉斯夫人身上比较好……”</p>
两人话音刚落，之前话题中的主角突然出现在主屋通往后院的门口。</p>
谢尔比站在三阶台阶上，视线简单扫了一圈就立刻停到利昂娜身上，很快便来到两人面前。</p>
“屋里出了一些事，也许您会感兴趣……”走到利昂娜身侧，黑发的少年微微向前躬身，在她耳边轻声道。</p>
他的声音很严肃，利昂娜刚转头想要继续询问，却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非常近，比她之前和波文小声说话时还要近……</p>
莫名地，她突然想起这人在邮轮上一本正经地表示她该注意一下社交距离……看看现在，也不知道该注意的人是谁？</p>
想到这，利昂娜在内心不怀好意地笑了声。</p>
“在此之前，我觉得你还是注意一下社交距离比较好。”她皱眉板起脸，右脚向旁边移了半步，“你不用靠这么近t ，我听得清。”</p>
谢尔比：…………</p>
成功看到对方吃瘪的表情，利昂娜再次在心中大笑一声，这才继续板着脸问道：“出什么事了？”</p>
“……道格拉斯家的那两个孩子又与她们的表哥起了冲突，道格拉斯夫人和卡明夫人都赶了过去。”</p>
谢尔比直起身，稍稍移开一点距离：“我觉得您会对这个感兴趣……”</p>
利昂娜当然对这个很感兴趣，不等他说完就把空盘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放，抬步向室内走去。</p>
当她匆匆赶到大厅时，这里已经没有之前的和谐气氛。</p>
钢琴声和欢笑声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卡明夫人那几乎能掀开房盖的嗓音。</p>
“……你还好意思说……这次我亲眼看到了！她们在往吉米的饮料里放了东西！”</p>
面对一众人的视线，卡明夫人没有丝毫胆怯，反而越说越起劲。</p>
她一边护着儿子一边瞪着抱住双胞胎的道格拉斯夫人：“谁知道她们放的是什么？会不会是毒药？你就这么纵容她们？！”</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