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太太见到她还有些惊讶，但还是热情地将人请进屋。</p>
今天是利昂娜第一天上班的日子，波文也为了找资料去了图书馆，因此现在这座公寓中只有梅太太和海德小姐两人。</p>
上次海德小姐来，梅太太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但鉴于小主人就在面前，有着深刻等级观念的梅太太只能将两人的身份保持在“客人”和“仆人”的位置。</p>
但今天小弗鲁门先生不在，两位本就相识的女士说起话来也更加随意自然。</p>
“希望您还适应庞纳城的生活。”梅太太看向这位许久不见的晚辈，眸光里尽是作为长辈的慈和，“之前您说要在庞纳找工作，不知还顺利吗？”</p>
“其实，我已经决定接受那份在威奥拉的工作了。”</p>
海德小姐放下茶杯，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庞纳城很好，但我更喜欢乡下的生活……这次来的目的之一也是想要请教您，过去听叔父提起过您的故乡就在威奥拉岛，您能向我介绍一下那边的风俗和需要注意的地方吗？”</p>
“哦当然，如果这能帮上忙……只是我很早就离开了故乡，现在那边是什么样也不太清楚……”</p>
尽管这么说，梅太太在描述起家乡的情况时却说得很细。</p>
她回忆着自己的童年，过去与父母兄妹经历的庆典和节日。</p>
春天的圣人日有大型的游行和烟花表演，夏日的篝火节，秋天的采梅日，以及与马黎本岛一样的、在年份相交之际必须庆祝的创世节……仿佛那些记忆不是发生在几十年前，而是刚刚经历过一般。</p>
“不过这也是我知道的情况，整个威奥拉岛的南北差异也不小。您是否会喜欢，还是要实地去一次才知道……”</p>
介绍到最后，梅太太犹豫了一下，还是提到了那个最敏感的话题。</p>
“如果真的要去……我想，有件您去之前必须知道的事。”</p>
“二十年前威奥拉闹过一次□□，连续三年所有的土地几乎颗粒无收。而我的姐姐和姐夫一家也是那时候……去世的。”想到伤心事，梅太太的声音不由放缓，“可当时马黎这边对此的反应很慢，也没做什么补救的措施……因此，如果是经历过那场饥荒还活下来的威奥拉人，多少会对马黎本岛的人带一些偏见……”</p>
她抬眼看向年轻的女士：“那是个很好的地方，但我觉得您要是真决定去那边长期生活至少需要知道这点，也要有一定的心理准备。”</p>
海德小姐闻言只无奈地摇头，半开玩笑道：“听您这样说，我又要开始犹豫不决了。”</p>
梅太太：“这本来就是件大事，多花点时间考虑总是好的……对了，您就没打算回自己的故乡吗？上次您还说过，您的父亲在那里留了一间药铺？”</p>
“是这样没错。可我并没有学习过医学方面的知识，说实话，我也对这些不感兴趣。”海德小姐感受到老妇的担心，又补充道，“父亲和叔父给我留下的遗产不算少，就算不出去工作也足够我生活……是我觉得那样无所事事的生活太没意思，这才想要继续找工作。”</p>
“……您就没想过嫁人吗？”</p>
话说到这里，梅太太不由想要试探一下：“您这个年纪的小姐都在急着嫁人，可您好像并不着急……”</p>
闻言，海德小姐的笑容慢慢收起，继而露出一个苦笑。</p>
与和珍妮丝相处不同，在与同龄好友相处时海德小姐往往会担任那个较为成熟的角色。在有解释不通的事时她可以敷衍过去。</p>
可在作为长辈的梅太太面前，这种事就不好再敷衍了……何况总是保持“成熟”也不是件轻松的事，她也会有想要倾诉的时候。</p>
“……这件事我都没跟叔父说过，嗯……主要是他知道了也不太好……”海德小姐难得有些支吾着说道，“我在上女子学校的时候，大概十二三岁的时候吧……与我同屋的一位女生突然怀孕了……”</p>
“啊……”</p>
梅太太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吾主在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p>
海德小姐摇摇头：“她也是在发现自己肚子大起来的时候才慌了，可又不敢跟家里人说。她甚至为了隐瞒减少了饭量，但最后还是被发现了……”</p>
海德小姐当年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不但是因为学校后来一直用这件事警告其他学生，也是因为她偶然知道了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p>
那是学校的资助人之一，一位当地的子爵，海德小姐曾经撞见了两人在学校后门私会的场景。</p>
当时那位子爵已经四十多岁，早已娶妻生子，孩子都比她们还大……所有学生都知道这件事，那位女生当然也不例外。</p>
可即使如此，这种t荒唐的事还是发生了。</p>
无论是马黎国教还是圣教，堕胎都是非常严重的罪过，罪同杀人。</p>
女孩怀孕后，不管她主观是否愿意，在被发现的瞬间旁人便不会让她再有机会堕胎。</p>
她的名声因为这件事尽毁，家人因有这样不知羞耻的女儿而感到羞惭，最后还与她断绝了关系。</p>
而她唯一的希望——那位富有的子爵阁下，最终也没能实现他说过的情话。</p>
女孩被开除后生下了孩子，也确实作为子爵的情妇生活了一两年。</p>
可很快，当子爵夫人知道这件事后并对此表示不满时，子爵也非常痛快地将女孩连同自己的私生子赶走。</p>
她的事迹在那一届学生间广为流传，等海德小姐毕业时听学监们再次提起她时，据说她和她的孩子都已经死了。</p>
有人说她亲手杀死了自己孩子后自杀，有人说是病死的……怎样不堪的传言都有。</p>
“……每次回忆起这件事，我都会感到恐惧。”</p>
海德小姐不安地搅动着手指：“即使出了这样的丑事，那位子爵阁下的画像还挂在学校的纪念画廊中……我不明白，难道这件事完全就是那个女孩的错吗？否则，为什么只有她付出了如此惨烈的代价……”</p>
“后来我开始关注这方面的事件，发现这并非一个孤例。”</p>
“我的第一个学生，他的父母都有各自的情人，只有出席正式场合时才会一起出现。”</p>
“而我的上一位雇主……我真心为她感到难过。她是个很优秀的女性，可她无法阻止丈夫一再出轨，也无法阻止丈夫挥霍她的嫁妆。”海德小姐摇头道，“也是那时我才知道，在王国法律中，结婚的女人连嫁妆都会归于丈夫。也许旁人会谴责这种行为，但法律并不禁止。”</p>
“如果是这样，我为什么要结婚呢？”</p>
“我现在拥有的财产已经足够我生活。可一旦结婚，我就需要把所有财产放到赌桌，希望用来它赢得一个好丈夫。也许我会交到好运，赢到一位好丈夫，可一旦输了呢？就像我的前雇主一样，遇到了一个混球，那我还要看着祖辈打拼一辈子留下的遗产白白送给那个混球……梅太太，我不愿意进行这样的豪赌。”</p>
她抬头看向对面的老妇，认真道：“等我无法再继续工作，我完全可以用积蓄买一个小公寓，或者在乡下买一块土地，雇佣一两名女仆照顾我。当然，这样做并非完全没有风险，但起码我会感到更安心。”</p>
梅太太看着她清亮的双眸，许久后叹了口气。</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