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神与人

“……黑七十九和林零以及另外三名共生者，已经跟随着那些基因改造人离开了……” 希望绿洲巨目所在区域，也是当前整个希望绿洲的核心位置。 赵传宏站在巨木下方的一张矮凳前，朝着一个正在双目微闭，盘膝而坐的年轻身影，恭恭敬敬的汇报道。 那个年轻的身影自然就是杨越。 只见他缓缓睁开眼，眼眸深邃，仿佛隐藏着无穷的岁月和宇宙，大地苍茫与星河浩瀚都在他的眼眸里流转，一眼望过去几乎看不到尽头。 “赵老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吧？” 看着站在面前的赵传宏，杨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于杨越而言，他其实已经很少会再有微笑，或者愤怒这样的表情和情绪。 但面对赵传宏以及其他一些少部分人，杨越却依旧还能够保持着自己较为人性的一面。 而他的这一笑，顿时也给赵传宏一种风雪消融，大地回春的亲切之感。 但他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不，应该说您，现在已不同往昔，这整个希望绿洲，甚至更远的地方，没有什么能够逃过你感知的。你该知晓的其实早已知晓，也不用我这样过来多说……” “并非如此。” 杨越伸手轻轻止住了赵传宏的话，“赵老你能够来找我进行这些交流，我确实很高兴。我曾经设想过成为神灵后会是怎么样的一种状态，但其实有些东西，用言语都是无法说起万一的。” 说着，杨越从盘膝的状态站了起来，伸手指了指身后头顶的巨木，“人的思想和念头是极其微妙和复杂的，他们里面会饱含希望，但同样也会充满了绝望。一个人在诉诸祈求的时候，很可能他一面希望诸神能够护佑他，保他万全、健康。同时，他又会祈祷自己的仇家，与自己不对路的人，一个个事事不顺，甚至全家死绝。” “这些都是人类会产生的念头，是信仰的来源。但它本质上来源于人类，来源于智慧物种的七情六欲，是一种奇妙的情绪以及人类强烈信念的集合体……” 杨越一边说着一边继续道，“如果长时间让自己置身于这些强烈的念头当中，人的思维渐渐会受到侵染和影响。一个人的意志力，不，是像我这样已然可以成为神灵的意志力和自我能力，胜过了普通人许多倍，但是即便如此，当他面对仿佛汪洋大海一样的人类信念时，也不可避免的会沉沦其中，受到影响，甚至久而久之，迷失自我，失去自我，成为了……” 杨越说到最后，声音顿了顿，指着身后的巨木，“一尊真正的，只知道回应信徒，扩张信仰的神只。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神灵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也没有人们认知里的那样全知全能。大多数神灵的力量来源，就是我方才所说的，信仰，信仰之力。这是一个神灵最重要的秘密，也是祂存在的核心。 过往从来没有神灵会将这个告诉其他人，告诉凡人，告诉他的信徒。因为他是以信仰为生，以香火为食，缺乏了这些东西，他的存在将毫无意义，甚至说，他根本就不存在了。” “我不是全知全能的。” 杨越说到最后，目光落了赵传宏身上，继续说道，“所以很多事情我哪怕可以去推算，去计算，去预计，但也很难清晰的看到未来。这个世界太大，哪怕是神灵，其实也不过是其中渺小的一粒尘埃。当然，我说的世界，肯定不止是说我们所在的这颗星球，星球之外，宇宙之外，又有其他。我虽然已经是神灵，可是相比这浩渺无垠的无限宇宙，这实在算不得什么。”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们现在处于不同的层次，有些事情我也不能够理解，但我想你所说的应该只会有你的考量。” 赵传宏看着杨越的背影，声音会微微有些低沉。 他所站的角度所看待的事情，依旧是一个普通人。 或许比普通人好一些，但那也不过就是一个超凡者而已。 很多事情他是无法理解的，或者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理解。 这个世界的庞大，他从杨越之前与他说的内容里已经了解到了一些，可是就像夏虫不可语冰，哪怕明知道是如此庞大，广袤的世界，对于一个生命短暂的凡人来说，那也是超出了想象极限的。 所以从这个角度，他有时候是没有办法去思考，思考那些超出了他的生命长度与尺度的事情。 这也是身为一个凡人的悲哀。他所能够看到的所能够顾及到的，永远只能是面前的那些事情。 并非所有的普通人都是。数量庞大的普通人群体之中。有一些人他们是超越了自身，超越了时间概念的。 这些人能够从自己当前的角度，人生，到几百上千年，甚至乃至于对诸世界的影响。 这是凡人之中的智者，圣人，不比其他任何神灵或者是强大的存在差。 他们的眼光已经超脱了当前的局限。 某些时候甚至不能将其当做一个个体看待，而应该是当成一个整体。 人类这个整体。 个体是无法超脱短暂的寿命，无法有那么长远的眼光去规划，去谋算。 但作为一个整体，一切却皆有可能。 从人类诞生之初，到未来的某一日或许彻底灭绝，这中间持续的时间不会像一个人的命运那样，只有短暂的几十年，至多也就上百年。 而作为一个物种，一个种群，它的延续却可以达到上万年，几十万年，甚至上百万千万上亿年。 从一步步的演化出现，到最终走向毁灭，这中间持续的时间就足够长久了。 在这个种群之中，如果又侥幸迸发了智慧的火花，踏入到了文明的序列。 那么从一个群体的延伸繁衍来看，对于许多问题的看待就截然不一样。 另一颗星球，另一个宇宙，在短暂的几十年寿命里，绝对是没有什么谈论的必要，也丝毫不能让人产生什么兴趣。 短短几十年的寿命，可能都没能等研究出可以前往其他星球、其他宇宙的设备、仪器、方法，自己已经老死，不能再动弹。 可从整体而言，从种群的群体而言，这一切的研究都将变得极为有意义。 个体没有办法超脱的，以一个种群的力量中间能够做到。 这会是一种赶上甚至超越神只的眼光和视角。 赵传宏知道这一点，他出生在人类文明繁荣昌盛的时代，接受过远超这个时代普通人的教育。 所以看待问题的时候，能够有一般人没有的远见。 但即便是这样，赵传宏其实也知道另外一点，那就是他个人是没有办法达到此刻杨越那样长远的看待问题的角度。 想要赶上杨越思考的逻辑，需要的是人类整体的群策群力，才能够做到。 这在灾变之前的人类世界，众多智慧人类结合或许能够与一位神灵进行真正在高维的对话。 可他一个人，绝对不行。 哪怕这为神灵，他还保持着人类的一面，还与自己有较深的交集和交流，但有些东西…… 赵传宏很清楚的知道，他所看到的永远只是冰山一角，没有办法看清楚冰山的全貌。 站在他面前的这位神灵，却可以看到整个冰山，甚至看到容纳这冰山的海洋…… 但对方是否能够看到海洋以上的天空、大帝、星球，乃至于这以外更广阔的世界…… 那就不是他所能够理解的范畴。 “……寄浮游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站在杨越的身后，赵传宏不自觉的念了一句曾经他年少时候学过的古文句子。 那时候对于这句话的认识还不深，也不能真正理解里面的意思。 可现在，站在了杨越的身后，看着对方的背影伟岸如青山，超拔入云……他就真正产生了这样一种强烈的感受。 夏虫不可语冰。 他就是那一只夏虫。 “赵老，其实你现在已超越了太多的人，很多东西其实只要你用心去思考，你未必不能成为整个族群之中的那个圣者。” 杨越缓缓转过身，在与赵传宏的这短暂交流当中，他已经读懂了对方话里的意思。 赵传宏一方面是在为人类前途和命运担心，另外一方面也是对杨越逐渐超脱于普通生物之上，表示了一定程度的忧虑。 对方与杨越的关系，并不普通，他虽然不能说是看着杨越一步步走到今天。 但在赵传宏最早看出杨越的潜力，魔植的潜力，继而愿意抛弃自己曾经的所有，带着一帮人来投奔，这里面的感情可以说是相当热烈的。 对，就是热烈。 从来不是说男女之间的情爱才能有这个词。 有些超越了这份情感之上的大爱，也完全能够用这个词。 赵传宏对于自身从来没有太多的追求，他一直热烈追逐的，就是想要让人类延续下去，让人类文明再次辉煌灿烂，让人们不再如现在这样蝇营狗苟，终日挣扎在温饱和生死线边缘。 这些都曾经是赵传宏的强烈追逐。 可惜在那个他与其他同道共同建立的城池，没有能够实现这个目标，甚至由于他的地位还有掌握的力量，引发了对方的忌惮，继而不断排挤。 这也是赵传宏愿意将一切放下，投奔杨越的原因之一。 但更主要的，还是赵传宏在杨越这里看到了希望，新的希望，人类延续和人类文明再次辉煌的希望。 魔植这种奇特的植物，出现之后不但能够让人们获得温饱食物，还能够辅助战斗，继而直接共生……另外魔植还能够改造土壤，使得原本贫瘠荒凉的戈壁沙漠，渐渐变成了沃野。 正是有了这些因素，让赵传宏看到了未来，人类的未来，一个可能实现的未来。 他来到希望绿洲的时候，希望绿洲一切正处于刚刚起步的阶段。 在这个过程里，他付出了很多，但其实相比起他的付出，他自觉获得的更多。 在这里，他自认为为处于绝境之中的人类找到了一条可能的道路。 是的，可能的道路。 到现在为止，赵传宏虽然也进行了魔植共生，也认可魔植这一条道路，将会是人类未来极其有成就的路线，但他也是不认为，认为只有这一条路可走的。 当然，某种意义上，他又知道，现阶段人类的选择不多。 至少，他们这里，他们这些人，就没有其他的选择。 魔植共生，让每一个人具备超凡的力量，能够与其他变异生物进行竞争，获得更多的资源，存活下去。 这一直是赵传宏的目标。 但过去想要实现这个目标，并不容易，但现在已然是实现了。 魔植共生者已经是迈入了超凡领域，具备了与其他变异生物竞争的强大的能力。 不过—— 在今天他也从前面杨越的口中得知了，不少人，不，应该说是有过那么一些人，在给人类也找到了一条道路。 基因改造者。 基因改造，对于在灾变前后出生的人来说，这是一个极为陌生的词汇。 很多没有受到过教育的人，甚至不能理解这话的意思。 但像赵传宏这样，接受过完整教育，有不错文化知识的人来说，却是只听几个字眼，基本上就能够大概知晓里面的含义。 这个世界上，想要拯救人类这个群体从来不只是少数人。 很多人在灾变之后，都想过很多可能让人类强大和延续下去的想法。 但那些想法多数都太过离奇，或者由于设备，或者由于技术水平，或是理论知识等各方面，最终基本上都没能够成功。 但这个基因改造者计划，听上去是成功了。 尽管外貌发生了变化，但从繁衍的角度上来说，却还是非常成功的。 当然，人类的基因受到了污染和影响，在这个方面来说，又不显得那么完美。 毕竟，种群的延续，其实很大程度上就是延续基因。 如果一种基因出现了污染，侵蚀，那么再继续延续下去，却已不是原来的基因，却也不知正确与否。 但抛开这一层，至少对于种群来说，确实算得上成功。 这是人类的另外一条道路。 赵传宏听着颇有些心情振奋，但他却也没有觉得这条路比他们魔植共生要强。 毕竟魔植共生的优势太多了。 唯一的一个问题，就是面前的这位…… 这位神灵。 他们离不开这位神灵，或者说，一切的核心都将围绕着这位神灵。 这对于很多人来说，其实是很难接受的。 人类有时候是一个相当傲慢的种族。 他们对于超越自身的一些存在，有时候是敬仰膜拜，但有时候又带着一种倨傲，觉得没有什么东西是能够凌驾他们之上的。 赵传宏没有这种人类的傲慢，但时常午夜梦回，也不禁会担心人类的命运。 毕竟，那是神灵。 杨越从一个超凡者，成为了一尊神只。 这是超越了他所能理解和认知概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