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廉九龄,一路打听着,寻到了位于城郊的镜心庵。 庵堂座落在一片树林中,占地不算大,却气势巍然。 一眼望去,但见白墙环绕,内中殿舍,飞檐垂铃,青烟袅袅间,闻得阵阵敲击木鱼铜钵之声。 廉九龄见庵门前,有一女童在扫台阶,遂上前询问:“敢问小师父,傅家的老太君,可是在贵庵修行?” 女童见来人戴着面具,先是有些好奇地歪头看了会儿,随后点头回道:“是的,傅老太君已在庵中清修多年。” 廉九龄继而提出请求:“那可否麻烦小师父代为引见。” 女童摇摇头道:“老太君是从不见外人的,施主请回吧……”说着便要转身进门。 廉九龄赶紧喊住她:“诶,小师父且慢回庵……” 随即,他现编起了说辞:“小师父,是这样的……我年轻时,途径此地,遭遇了些困难,是傅老太君帮了我一把,我今日是来谢她的……佛门敞向众生,望小师父替我通报一声,让我见一面老太君,还了我的心愿……” 女童寻思了一下后,应道:“好吧,那我去替你问问,但见不见你,可在老太君……”说着,转身进了庵。 少时,只见那女童,引着一位五十开外,面相精明、居士打扮的妇人,来到庵门外。 但听女童向廉九龄引见那妇人:“这位是老太君身边的梁妈妈。” 廉九龄遂上前施礼,梁妈妈打量了他一番后,皱眉道:“我是从小就伺候着老太君的,老太君在家时,就很少出门或见客,来此修行后,更是不曾见过外人,何时帮过你啊?” 廉九龄遂摸了一下面具道:“老太君有菩萨心肠,救助过人,自是不会放在心上。何况,我这个样子,更不可能认得我了……我也不求,见到老太君的正脸……毕竟,我这脸,也怕是会让老太君受惊……这样,您就让我隔着门,叩谢下她老人家,听听她声音,也好让我知道她老人家身子骨硬朗不硬朗……” 梁妈妈似乎已从廉九龄的言谈中,看出他来意不一般,沉吟片刻后道:“老太君这时候正在观音殿诵经,我先带你去廊下候着吧……” 说着,示意廉九龄进门后,带着他往观音殿走去。 二人来到观音殿外的回廊上后,就站着静等着。 但听里面传出敲打木鱼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念经声。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诵经声停止了。 这时,有女童送来茶水。 梁妈妈接过茶水后,进了观音殿。 少倾,但听从殿内传出一个温和的老妇人声音:“阁下有记恩之心,实属难得。只是老身年事已高,记性不好,还真不好说,有没有帮过阁下。现下,阁下已如愿听到老身的声音,也算是一种缘法。至于叩谢,就免了吧……” 随着老妇人话音方落,殿内传出了拐扙拄地声,以及一阵奇怪又好听的嗡嗡声。 廉九龄知道是傅老太君要离开观音殿,赶紧提出请求:“傅老太君请留步,在下尚有事相询……” 但听拄拐声停了下来,但那嗡嗡却仍在隐约作响。 继而,听得傅老太君缓慢而略含威仪的声音问:“阁下高姓大名?来镜心庵见老身,所为何来?还请明言。” 廉九龄从傅老太君的语气和话意中觉出,她并非寻常妇人,遂选择了直言相问:“傅老太君,请恕在下冒犯了。敢问您老,何以忍心让令郎无子送终?何以忍心任由孙儿留落在外?” 这一问,换来的是观音殿内的瞬间沉寂。 随后,又传出一阵嗡嗡声。 跟着,是傅老太君低沉的声音:“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有子送终是福,无子送终是命……在眼前的,过得未必好。不在身边的,未必过得不好……对于他而言,那才是能让他过得好的。既然知道他过得好,又何须常挂心间?” 在廉九龄看来,这番话乍听之下,像是禅语,但再细听,分明是傅老太君在表明,她是知道素蕊母子的境况的,却又不愿接他们回来。 他这么一想,便认定是傅老太君忌讳傅天华是阴命人,怕被刑克到,才对他们母子不闻不问的。 他不禁暗自气笑自责:“呵,廉九龄啊廉九龄,你怎么这么天真!你原是来向傅锦赫要那一纸和离书的,你以为,这样才能名正言顺的照顾她。可是,你没想到吧?他们傅家,根本就没把素蕊当回事!你是白来了!不,你是不该来啊!莫说傅锦赫已死,就算没死,他也没资格出合离书!他就是个混蛋!他不配!” 但听傅老太君发问:“阁下到底是什么人?因何有此一问?” 廉九龄不屑地笑笑,道了句:“噢,在下闲人一名,微不足道。不过是道听途说而来,出于好奇一问而已……” 转而,他告辞道:“恕在下叨扰老太君的清修了,就此别过……”说着,转身就走。 只见梁妈妈追出来,想要喊住廉九龄,但被傅老太君制止:“算了,不用追了。” 梁妈妈一脸担忧地道:“老太君,此人来意不明,万一是张家的探子,岂不是会危及到孙少爷……” 但听殿内的傅老太君,轻笑了一声道:“我们能查到的,张有材那厮会查不到?他若真要对天华他们母子不利,早就动手了。他之所以迟迟不动手,无非就是为了从锦赫那里多讹诈钱财。必要时,拿天华做为威胁罢了……” 梁妈妈是知道傅锦赫已逝的,但怕老太君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才一直忍着不说。 她听老太君提及傅天华,便顺着话题试劝:“老太君,可别怪我多嘴。您就这么让孙少爷和夫人流落在外,终究不是个事吧……我看,不如派人去接回来算了……” 只听殿内的傅老太君发出一声叹息道:“我又何尝不想见到我那乖孙……这么多年了,我听得到有关他的消息,却不能见到他的人,我也不好受……可我不能让他现在回来。他是个阴命人,刑克六亲……” 站在门外的梁妈妈听了这话,忍不住嘟囔:“他不在家这么多年,也没见得家里人丁兴旺啊!” 殿内的傅老太君未留意到梁妈妈说话,顾自接着念叨:“在他小的时候,我曾让昙师太替他化命。昙师太坐化前,再三告诫,必须要等他三十五岁后,才能回家。否则,对他,对锦赫,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梁妈妈听到此,心中愁苦,冲口而出道:“若等孙少爷三十五岁后回来,只怕这个家已经易主了!” 她话一出口,好不后悔,赶紧捂住了嘴。 但傅老太君似乎已听到了几个字,询问道:“阿荷,你嘀咕什么呢?你说孙少爷什么?” 梁妈妈赶紧找说辞搪塞:“噢,我是说,既然,老太君都想好了,那就让孙少爷再在外面待几年好了,就当是磨砺嘛……” 随即,她岔开了话题:“对了,快到晚膳时辰了,我陪您回房净个脸,换身衣服吧……”说着,走进殿内。 但听一阵拐杖拄地声和嗡嗡声,接着是打开门的响动,随后,观音殿内就悄无声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