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空,在云层里若隐若现。
楚延琛看着桌面上一封封的密信,那都是近来江南道发生的末枝细节。
楚家有专门养着的谍者,这些讯息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传回来,就是这些谍者的功劳。但要从这些千丝万缕的讯息里分辨出重要讯息以及一些不易察觉的变化并不容易。
楚延琛眉头微皱,他看着这一条条的讯息,莺歌燕舞的花坊争锋、流民的骤然增加、米市的喧嚣……千头万绪,完全看不出谢家和江南道有什么牵扯。
等等,楚延琛忽而脑中闪过一条线,谢家,江南节度使,是禹城案!
楚延琛摩挲着手中的一张条陈,正打算去将禹城案的卷宗调出来看看。
“嘭——”书房的门是被人踹开的,巨大的声响让楚延琛的心口一闷,府中不会有人这般胆大地来打扰他,何况瑶六在门口守着,又怎么会拦不住人。
楚延琛抬头,看到一张熟悉而又气势汹汹的脸,是素来跳脱的二弟楚延熙。他皱了皱眉头,便听得楚延熙连嘲带讽地道:“喂,你不是最讲究规矩的人吗?怎么今儿回来就不记得去给等了你半宿的叔叔婶婶报个平安!”
楚延琛愣了一下,倒也不是被楚延熙的口气吓着,而是想起来自己确实是疏忽了。瑶六紧跟在楚延熙色身后,刚刚在门口时她看到楚延熙,本来以为楚延熙会要通传一下,没想到楚延熙完全不按规矩来,上来就是一脚踹开了房门。
而瑶六又不能对着楚延熙下重手,这才一时不察让人闯了进去。她见着楚延琛冲着她轻轻摇了摇头,瑶六便也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楚延熙携着一股气势,昂着头,咚咚咚地冲到楚延琛的面前,他不敢多看楚延琛,就突然重重拍了拍桌子,砰砰砰的声响在安静的书房里显得很突兀。
“你这么大个人了!出去也不知道多带点人!”
“自己长得一副沾花惹草的样,心里就没有点成算?”
“今夜惹得我、额、家里长辈都为你担忧,你的规矩呢!”
楚延熙每说一句就拍了下桌子,仿佛是在给自己鼓劲一般,说话的声调节节升高,拍桌子也拍地起劲,只是说完以后,瞅着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看着他的楚延琛,心中一虚,立马别开眼,瓮声瓮气地道:“就、就这样,我先走了!”
说着,也不等楚延琛开口,楚延熙就如一阵风一般嗖得冲了出去,冲出房门时,还转身轻手轻脚地将房门带上,完全不复先前那嚣张的气势。
楚延琛在楚延熙离开后,便伸手捂住胸口,缓慢地呼吸,等心口处的剧痛一点点褪去。刚刚骤然而起的声响,震得他耳边嗡鸣,肺腑里猛地一拽,一阵剧痛袭来,令他整个人都恍惚了一瞬。
他刚刚一言不发地看着楚延熙,不是不虞楚延熙的闹腾,而是他当时开不了口,面无表情也是不希望让楚延熙看出他的不适。
好一会儿,楚延琛才缓过来,只是这一次他确实觉得比之先前更加不适,眼前的条陈也是模糊一片,恰在这时,听到门口的敲门声,以及随之而来的瑶六的声音:“公子,药送来了。”
“嗯,进来。”楚延琛的声音略微沙哑,仿佛没有什么力气。
瑶六端着药进来,一眼就看到楚延琛半靠在椅子上乏力的模样,她急忙上前,放下药碗,道:“公子,是不是刚刚二公子冒犯了您?属下这就去请哑医过来。”
“不必。”楚延琛端起药碗,药汤是温热的,他将药一饮而尽。嘴里是苦涩的药汁,楚延琛早就习以为常。药效发挥不会这么快,他就觉得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是闷闷的疼。
“可公子您”瑶六听到楚延琛的命令,她停下脚步,只是看着楚延琛的模样,还是担忧地又迟疑了起来。
楚延琛微微低着头,他看着桌上层层叠叠的密报,握成拳的手微微颤抖,额上不知何时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他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唇,轻声道:“瑶六,去请哑医过来。”
哑医来得很快,他本就住得离楚延琛所居的地方不远。
瑶六去找人来的时候,心思急躁,顾不得失礼,携着哑医纵跃而来。
哑医倒是并未对瑶六的举动有什么不满,他面上神情一如既往地漠然,甚至在看到楚延琛此刻不对劲的情况,都未有一丝波动。
哑医动作利索地开了药包,取出纤细的银针,精准地扎进楚延琛背部几处大穴。
楚延琛抿唇垂眸,握拳的手绷得泛白。好一会儿,等哑医抽出银针以后,楚延琛才稍稍缓和了下气息,五脏六腑里躁动流窜的冷和痛都随之平复下来。
“既用了药,就静养。”哑医瞥了一眼桌上堆积的纸卷和桌旁的空药碗,开口道。
楚延琛动作缓慢地将手下的卷宗和密信收了起来,扫了一眼哑医,道:“劳烦先生了。”
哑医没有再开口,只是收拾好药包,就要往外走,在走过楚延琛身边时,他看了一眼楚延琛苍白的面容,眼中微有闪烁,忽而又开口提醒了一句:“慧极必伤。大公子是个明白人。”
哑医想着,楚延琛确实是个惊才艳绝的人才,他虽不愿多管世事,但也不想看着这般谪仙人半途早夭。楚延琛的身子骨就当前来说,虽少时有折损,但精心调养数年,倒也不至于弱不禁风。只是思虑过重,心神耗损过度,容易诱发痼疾,若长此以往,怕是于寿数上有损。
楚延琛将一叠整理好的密信放置在桌旁,并未接上这个话题,他冷淡地拨开一轴卷宗,略微沙哑地道:“先生,和清风观有干系。”
他说的很直白,这句话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