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帝十一年，夏，长安。 丞相府内，萧何与陈平相对而坐。 “萧何，这事儿你怎么看？” 萧何嘬了一口热汤，不紧不慢地说：“用眼看。” “……” 陈平无语：“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何：“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还真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你这样聊真的很没意思。” 陈平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陛下要重立太子，皇后娘娘居然同意了。你不觉得这事儿很奇怪吗？” “不觉得。” 萧何眼眸低垂，语气平淡而轻缓：“陛下不是说了吗？是太子主动禅让的。” “呵呵，禅让？开什么玩笑。太子之位是想让就能让的吗？” 陈平眼中闪过一抹阴冷：“春秋战国八百年，你见过哪个前太子能够安稳地活着？” “再说了，当年为了刘盈的太子之位，我们这些老家伙花了那么多钱，出了那么多力，做了那么多事。” “他这一让，不是把我们都给卖了吗？” 萧何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说：“你看你，又急。” “儒家祖师曾说过，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 “这个让字，讲究多了。” “你品，你细品。” 陈平眉头紧蹙，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皇后娘娘是故意的？这一切都是她设的局？” “有时候，主动后退，是为了更进一步。” 萧何不紧不慢地说：“刘如意非嫡非长，他当太子，名不正言不顺。心里最不服气的，肯定不是我们，而是被分封出去的诸位皇子。” “陛下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想出群臣匿名投票的法子，来帮刘如意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如此一来，正好落入皇后娘娘的下怀。” “咱们这位皇后娘娘，是想要借刀杀人，斩草除根。” “她这一退，看似是向陛下低头服软，实际上，却是把咱们的陛下架在了火上，把诸位皇子和文武百官，都推到了陛下的对立面。” “据我所知，眼下的长安城内，不光戚夫人在四处游说，拉拢官员；其余几位皇子也在蠢蠢欲动。” “戚夫人如果想让刘如意坐稳太子之位，就得把这些潜在的威胁，一一铲除。” 陈平眼中杀气毕现：“她敢！” “放在以前，她确实不敢。但是现在嘛，难说。” 萧何呵呵一笑，只是那笑容深处的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 …… 二人正在交谈间，仆人忽然来报： “老爷，戚夫人和如意公子来了。” “哦？” 萧何和陈平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出了声。 啧啧，来得真快。 陈平问道：“那我需要回避吗？” 萧何摇了摇头：“为什么要回避？咱们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再说了，后宫嫔妃私会外臣，这可是重罪。倘若没有陛下和皇后的默许，戚夫人连宫门都出不来。” 说罢，萧何对着仆人道：“请夫人和公子前往正堂。” “喏。” 不多时，戚夫人蒙着面纱，和刘如意一同来到了正堂。 见到陈平的那一刻，戚夫人和刘如意纷纷露出惊讶之色。 “妾身不知陈大人竟然在此，失礼了。” 萧何和陈平拱了拱手：“见过夫人，见过如意公子。不知夫人和公子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刘如意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抹犹豫之色。而戚夫人则是开门见山：“百官投票，重立太子。妾身希望两位大人能投如意公子一票。至于条件，两位大人尽管开口，妾身母子无有不允。” 呵呵，你还真敢说啊。 萧何和陈平心里暗暗腹诽，然而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萧何淡淡道：“这个请求，请恕臣不能答应。” 戚夫人柳眉紧蹙：“为何？” 陈平道：“废嫡立庶，废长立幼，这是取乱之道。” 戚夫人眼中闪过一抹怒色：“两位大人，妾身传达的，可是陛下的意思。” “可有圣旨？” “只有口谕。” “口谕？你说口谕就是口谕？” 陈平毫不客气地说：“夫人，假传圣旨可是死罪。” “你——” 戚夫人攥紧了拳头，冷冷道：“妾身不明白，这东宫太子之位，刘盈能坐得，我儿如意为何不能坐得？” 陈平冷笑，笑容里满是嘲讽。 萧何摇晃着茶杯，不紧不慢地反问道：“夫人这个问题问得好。不过，臣同样也有一个问题。” “既然如意公子能当太子，那么齐王殿下、赵王殿下、代王殿下，能不能当这个太子呢？” 戚夫人努力反驳：“我儿贤明。” 陈平忍不住笑出了声：“贤明？何为贤明？” “齐王宽厚；赵王机敏；代王仁爱……我大汉朝的诸侯王，哪个不贤明？” “若论贤明，当今太子殿下连太子之位都能主动禅让给自己的兄弟。如此淡泊豁达，那岂不是最大的贤明？” “贤明一词，实在太过宽泛。” “更何况，弟弟谋夺哥哥的储君之位。陈平实在不知，这样的人，究竟贤明在何处！” 戚夫人哑口无言，有心反驳，却找不出任何理由。 非嫡非长！ 这是刘如意最致命的弱点。 除非…… 除非能做掉刘肥和刘盈！ 一个疯狂的想法，在戚夫人的内心深处，犹如野火一般，疯狂地升腾着，燃烧着。 “既然如此，那妾身告辞。” “恕不远送。” 戚夫人带着刘如意离开了相府。从始至终，都不曾给过刘如意，开口的机会。 看着她们母子离去的身影，萧何忍不住摇了摇头： “明知是个陷阱，却还傻乎乎地往里跳。戚夫人这是昏了头啊。” 陈平冷笑着说：“私会外臣，图谋太子。光是这一条，她们母子就已有取死之道！” …… …… 回宫的马车里，戚夫人脸色铁青，后槽牙都差点儿咬碎了。 她是陛下的宠妃，长安城内达官显贵，哪个不得让她三分？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萧何、陈平竟然一点儿面子都不给。 这两人简直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刘如意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母妃，要不算了吧。其实儿子也不想当这个太子的。” “你胡说什么！” 戚夫人狠狠地瞪着刘如意，怒道：“如意，你听着。” “你是陛下最疼爱的儿子，所有的皇子里，只有你最像陛下。” “这皇位，本来就应该是你的。” “再说了，刘盈那个软弱无能的废物，是不是陛下的种，还两说呢。” “要不然，你以为陛下为何会讨厌他？” 刘如意有心反驳，可是看到戚夫人那凌厉的目光，话到嘴边，又被生生咽了回去。 戚夫人紧紧把刘如意搂在怀里，眼神逐渐变得疯狂： “放心吧，如意。” “母妃一定会让你成为大汉的太子的。” “一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