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漆黑的夜。 月亮被云盖得透不过气来,星星也收起了锋芒,天上只能看见一个忽明忽暗的亮光。 整整三百万两白花花的官银,从开封出发,要求立刻运抵京城,作为皇上亲征瓦剌的资本。 这是前线军民的救命钱! 于是朝廷派遣了身经百战的裴世充老将军,由他率领五百名精锐的将士押运。并点名“天下第一镖局”——长盛镖局的总镖头董尹航协同护送。 立刻装箱转运,即日出发!这是朝廷发布的密令。 就是要快,快到让全天下的劫匪都措手不及! 董尹航走了二十多年的镖,再大的场面他都见过,唯独这次,是他此生经历过最恐怖离奇的一趟。 迷雾之间,满眼都是红色,红色的土地,红色的树枝,红色的树叶,血一般的红色。董尹航敏锐地观察四周,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努力克制内心的不安。这里有许多经验丰富的镖师、身经百战的将士,走了许多年的官道,都不记得有这么一片怪异的树林。 和大多数树林一样,这里茂密而阴森,但这些长势奇怪的树干却是很少见的,它们弯弯曲曲地盘踞四周,犹如长着獠牙的猛兽,对贸然闯入者虎视眈眈。 负责领路的是董老镖头的嫡系,副镖头史纲,这个人的右手缺了根拇指,人称“九指金刚”,最引以为傲的是一身“铁布衫”功夫,钢铁般的身躯,世所罕有。他在镖局已经有快十个年头了,所有年轻的镖头里,老镖头最信赖他,只要他指的方向,从来没有错过。 可是他们已经走了整整两个时辰,还没有走出这片林子。不仅如此,他们就像在原地转圈! 在场每个人心中都有可怕的想法,他们都发现,刚经过的一棵老树十分眼熟,这棵参天老树,已经是第五次见了。 “史副镖头,我们走的路会不会有问题?为什么感觉我们一直在原地转圈?”盐帮的大当家谭向北大声问道。他一向以贩私盐为生,偶尔也会随长盛镖局走镖,行情不好的时候赚点佣金,还能结识天下群雄,这也是打开销路的一种办法。 “胡说八道,史副镖头的方向感我们最信得过,怎会走错?”一个声音回道。 众人开始交头接耳起来,随行的官兵也开始质疑,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这个寡言少语的副镖头。 “都给我安静!”中军传出董尹航浑厚的声音,“一切全听史镖头的!” 这个声音就像一粒定心丸,浸入史纲的心中。迫于董老镖头的威严,众人再也没敢说一句话。 在迷茫和恐惧间,他们又行了一段路。天上本来还剩一颗忽明忽暗的星星,现在连这一颗也熄灭了。 这不是什么吉利的事。 就算是裴世充这样身经百战的老将军,此刻也倒抽了一口凉气。“星星怎么会突然熄灭了?难道有什么异端?” 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那棵参天老树又出现了,第六次。它的枝干都是朝上的,红色的叶子也是朝上的,就连主干上的结巴也是朝上的,就像一张脸,咧着嘴嘲弄着所有人,讥笑每一只进到这片森林里的可怜虫! 谭向北开始慌了,高声嚷道:“又是这棵树,是鬼打墙,我们撞鬼了!” 裴世充也按捺不住,一大片汗渍从他的盔甲里透出来:“难道这儿真的有鬼?” “不要慌!”董尹航吼道,他气沉丹田,声音是从腹腔发出的,回荡在林子里,震得周遭的枝叶不停地晃动。 “肉夹馍哟!新鲜出炉的肉夹馍!” 不远的前方,沙哑的嗓音,被一股狂风送到董尹航耳中。 裴世充转向身边的顾问陆少峰,这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目前稳坐“霸刀门”第一把交椅,冷峻的面容之下,隐藏着一把霸道的宝刀,一把杀人无数的刀。他的刀法只有一种——杀人的刀法。具体长什么样,谁也没有见过,因为亲眼见他拔刀的人都已经死了。长盛镖局一向用这样的狠角色来走镖,无论多么难走的路,都能走得特别安稳。 “陆少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陆少峰抬头远眺:“有个人在前面卖肉夹馍。” 裴世充疑惑道:“这种时候,这种地方,怎会有人卖肉夹馍?” 队伍停了下来,因为那个老头就站在路中央,背上驮着装满装肉夹馍的麻袋,佝偻着身子,似乎重得连头也抬不起来了。明明没有下雨,却戴了一顶遮雨用的草帽,明明还是热季,却穿了一身厚重的棉袄,他的头沉在领口下面,谁也看不见他的长相。 “买一个吧,新鲜的肉夹馍!” 史纲被这个奇怪的人惊了一下,皱着眉头,喝道:“你挡道了,闪开!” 这人说道:“我今夜就在这儿卖肉夹馍,你让我往哪儿闪?” 史纲没有回话。 这人又道:“年轻人,我这里有各种肉夹馍,你喜欢吃什么馅儿的?” 裴世充将军不想惹事,心想就当花钱消灾了,大声道:“问问他,肉夹馍怎么卖?我们全买下了。” 史纲朝中军的方向点点头:“全买下。” 这人缓缓地道:“你们人这么多,索性全部打包便宜卖了,合起来共计三百万两。” 这摆明了是在打镖银的主意。在场众人都在疑惑同一个问题:“就凭他一个人?” 裴世充不轻易动怒,却也不是那种怕事的人。战场上刀光剑影的日子经历得多了,类似场面他经历过无数次,还没见过这种不自量力的人。他大声叫道:“银子是够,就怕你的货不值这个价。” 这人呵呵笑道:“值与不值,试了才知道。” 他忽然把沉下去的头抬了起来,树林里顿时风声鹤唳、飞沙走石,前方的队伍开始倒退,连马匹都开始狂嘶起来。 每个见到这张脸的人都吓得面色苍白,因为这个人居然没有脸! 本该长着五官的地方,竟然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中军队伍里的官兵都踮着脚在看,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裴世充看得很清楚,伴随着一声惨叫,史纲捂住了自己的咽喉,仰面倒下了。 这时,月亮好不容易从云层里挤出一部分,漏出来的光透过林子的缝隙,正好落在这个没有脸的人身上,众人惊呼,他穿的哪是什么棉衣,根本就是死人才会穿的寿衣! “哐啷”一声巨响,中军的旗帜被砍断了。后面的官兵挤在一堆,恨不得站到车仗上去看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开始慌乱了。 只有陆少峰眼疾手快,早飞身向前,等众人看清他的动作,刀已出鞘,快到令人看不清! 老头动也没动,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和史纲一样,陆少峰就像中了邪似的,在半路忽然一个趔蹶,接着捂着自己的咽喉,痛苦地倒在地上,瞬间没了动静。 裴世充将军大喝一声:“敌袭!”同一时间,所有人掏出了亮闪闪的兵器,谭向北跟着冲出去,抽出柳叶刀狂风扫落叶一般朝那无面老头砍了上去。老人就跟变戏法一般,忽然闪到谭向北身后,发出邪魅的笑声,谭向北莫名其妙地倒下了。 负责左翼的欧阳星辰,与负责右翼的徐天清同时飞出,使出昆仑派的阴阳刀剑,左边一剑右边一刀,直取无面老头的双肋。可眨眼之间,老人就像凭空消失一般,只听“砰”的一声,刀剑相交,好像这里只有空气。然后这两人跟着也倒地了,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裴世充骑在马上,惊恐地望着这一切,心中萌生退意。 可他才刚往后退一步,只见眼前一道光闪过,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头已经没了。 一个没有头的将军骑在马上,而马还在后退。 官兵们开始四散奔逃,尽管几名百夫长试图稳住军心,命令所有人保持镇定,但事态早已超出了他们的控制。 红色的血雾弥漫开来。 三四个人发出惨叫声,须臾之间,又有五六个人倒下了。 官兵开始闭着眼睛乱挡,到处都是人影在晃动,仿佛到处都是敌人,又仿佛又什么都不是。 然后是兵器散落在地的声音,痛苦的哀嚎声,此起彼伏。从四面八方冒出来的杀意分不清敌我,开始互相乱斗。 每个人手中拿的都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杀人利器,有无坚不摧的混元点钢枪,有削铁如泥的绝尘宝剑,有变招无穷的龙凤判官笔,至于黑血神针、五毒锋刺、暴雨梨花针之类……谁也不曾想到,这些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兵器,居然会以这种方式一一亮相,有的被踩在马蹄下,有的插进了土里,有的七零八落地遗留在石头缝里,出场即谢幕,与它们的主人一样再也没法动弹。 队伍末尾的人不知前方发生了什么,沙尘起处,不知从哪里来的刀,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剑,耳畔边上全是突如其来的杀戮声,刀光剑影犹如撕裂天空的闪电,将喷涌的鲜血抛向空中,和四散的红叶混为一体,原来这里的红色,真的和血一个样。 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敌人? 在场每个人都冒出同一个问题:“他们究竟是人还是鬼?” 董尹航拔剑挡下几枚迎面飞来的暗器,从马上一跃而下,感到耳边尽是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这些官兵远没有各大门派的镖师们镇定,被杀得四散奔逃,丢盔弃甲。他们本以为这是一趟再简单不过的任务,谁知竟然这般险恶,甚至连命也要丢了。 就算是变成了厉鬼,他们也不甘心! 林间的雾气越来越浓,根本看不清是谁在杀人,用的是什么功夫,杀人的兵器是什么。周围一团乱。喊杀声、求饶声、叫骂声、哭嚎声拧在了一起,好像人间炼狱。 他们不明白,这些人影都是从哪儿来?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 或许他们根本就不是人! 这片林子有鬼,自打进到这里开始,官兵们就感到不安。这根本就不是他们该走的路,他们根本不可能来这儿,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董尹航浑身颤抖得注视眼前这一幕幕骇人的景象,竟然无能为力。忽然只见眼前银光一闪,晃得他眼睛也睁不开,然后身前就只剩一片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