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就是这样。爷现在被禁足了。”八贝勒笑着跟许久未见的福晋说。
他们现在坐在第二进正堂的暖阁里,窗外就是开得金灿灿的桂花树。秋季是贝勒府最壮观的季节之一,半个府邸都笼罩在桂花馥郁的芳香中。
云雯被小八爷拉着坐在他的大腿上,两人的脸凑得特别近,近到能够看清楚彼此每一丝细微的表情。“虽然我能够想明白其中的关窍,但还是心疼爷。”云雯摸摸丈夫的脸颊,“辛苦忙活了大半年,结果却换来了一场禁足。”
“在朝中一帆风顺几十年的话,反而最后不能善终。有谁能够一直升官几十年呢,那岂不是到了位高震主的地步?起起落落才是长久之道。”小八爷抱着香香软软的福晋,蹭来蹭去,“你看,落的时候,皇阿玛也没有拿走爷身上的爵位和名下的佐领,可见皇阿玛是心疼爷的。”
“是是,皇上对待爷是一片慈父之心。”云雯拍拍小八爷长满发茬的脑袋,“大半年没理发吗?我找人来给爷修一修。”
偌大的贝勒府中,自然有准备会剃发的人员,是一个中年太监,姓刘。原本是小八爷挑来给刑罚处做事的人之一,不过他恰巧会剃头,就兼了这份工作,给小八爷省下了一个剃头师傅的月钱。
修理完头发,刮了胡须,在露天澡池里一边喝着燕窝枸杞一边泡澡,可真是长途奔波之后的享受。
“我听祖父说,弹劾爷和十爷的,大都是索额图的人,但也有一些派系不明的人浑水摸鱼。”小八爷泡澡的时候,云雯就坐在最高一级的汉白玉台阶上,屁股下一个防水软垫,而脚刚好泡进池子里。小八爷当然也想跟媳妇来个鸳鸯浴啊什么的,可惜云雯不巧来了月事,就只能泡泡脚陪他了。陪伴的时候谈论话题也是再正经不过了。
“没有隐瞒,朝中上下都知道是索额图挑的头。就是大千岁他们完全没有反应,甚至十爷的母家钮钴禄氏的人都没有说话。”云雯的纤纤玉足在热水中划着圈圈。
小八爷双臂靠在浴池的边缘,肌肉紧实的胸膛露在水面之上,又被温暖的水蒸气所遮盖。“朝着十弟使劲的吧。大哥也不想看到十弟在朝堂上展露头角。”小八爷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之前知道十弟出身高贵,所以一直被贵妃教导着不要参与朝堂纷争,但没想到太子和大哥会这么提防十弟,连正常的办差行走都不想让他出来。”
云雯在水中划动的天足停下了。“爷要是难过的话,不用强迫自己笑。”她说。
八阿哥胤禩一瞬间收起笑容,他闭上眼睛掩饰住其中即将喷涌而出的情绪,同时还把上身也浸没到水中。如此过了一分钟,双臂和胸膛都被热水泡暖和了,他才又浮起来,靠回到池子边缘。
这次,他选的位置是在云雯边上,歪歪头就能蹭到媳妇的大腿。“我以为带十弟历练两回,他也能有自己的功绩的。慢慢的慢慢的,也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事业。”小八爷脸贴这云雯身上光滑的布料,所以云雯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不妨碍云雯感受到那种浓重的压抑的情感。
“我有什么委屈呢?我落魄的时候,皇阿玛都没有拿走我的爵位和佐领,他对我够慈爱的了。跟十弟比起来,我又有什么委屈呢?”
云雯垂手,摸到了一个湿漉漉还带着热气的发顶。真是个温柔的人啊。云雯看着正在落叶的紫藤萝花枝这般想道。
不知什么时候,流言随着秋风吹遍了紫禁城的大街小巷,都道是一向遭皇帝喜爱的神医皇子,这回是真的栽了个大跟头。办差的时候带着宠物千里迢迢去了广东,那宠物娇贵,要十多个人伺候,荔枝龙眼、山珍海味地供养,比二、三品的官员过得还好。万岁爷多圣明的君主,自然容不得儿子这般恃宠而骄,于是罚了八爷闭门思过,就连中秋节都没放出来。往常宫里分的大月饼都有八爷一份的,这次也没有。
小八爷被禁足在府邸中,但是云雯没有被禁足啊,照例是得去宫里请安。
要说世态炎凉真是转眼就能看到的,从前云雯进宫,那些小太监小宫女各个热情得很,帮忙指个路都是一脸荣幸的模样;但就在八贝勒被禁足的这些天里,这些人肉眼可见地冷淡下来。到了中秋的这天,到达谷底。引云雯去乾清宫磕头的姑姑全程晚娘脸,别说笑影子了,连话都不说一句。
其实到了这地步,还算是好的。因为小八爷这些年里救治宫女太监,在宫里多少留了香火情。因此大家只是不凑上来巴结了,该做的事还是做好的,没有故意占了车位啊,故意晾着不给接引啊之类落井下石的事情。
这要是换了一个皇阿哥被罚中秋宴不得出席,还不知道福晋要遭遇什么呢?这么说来,该庆幸十爷还没有福晋吗?
云雯的思路天马行空地跑着,其实情绪平淡得很。她是红颜祸水董鄂妃的侄孙女,刚刚入宫的时候还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更加艰难的局面也见到过。这点小打小闹,她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处变不惊。
八福晋先是去了延禧宫里给惠妃请安。惠妃永远是温和大方的模样,她就像激流底下的大岩石,经年累月被水流冲掉了所有棱角,但也因此永远稳定地压在水底,不移不动。有时候八福晋会觉得,小八爷那种再怎么难过都要温柔微笑的习惯,是学的惠妃。
“本来还想宽慰你几句的,但见你的模样,倒是我多操心了。”惠妃笑着说。
“我们爷说出去大半年累了,正好歇歇。儿媳也是这么想的,只要他平平安安在家里,我就什么都不怕。”
惠妃点了点云雯的脑门:“小八是个通透的,你也是个通透的。”惠妃虽然是在跟八福晋说话,但目光却是看向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伊尔根觉罗氏一开始目光躲闪,不敢跟云雯对视,几乎把心虚内疚写在脸上。现在听了这么一段对话,她也缓过劲来了,朝云雯歉意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