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子和小舅子之间也是不一样的。
同样是皇帝的小舅子,纳兰性德作为叶赫那拉嫡系,明珠和爱新觉罗郡主的嫡长子,自幼就生长在金银珠宝和众人的赞美之中。皇帝器重他,百官巴结他。他最大的烦恼可能就是阿玛的品德有瑕疵,或者是续弦的妻子与自己三观不合。总之,都是不愁吃穿后的某种程度上的无病呻吟。
但噶哈禅不一样。出身辛者库包衣的年轻人,即便他们家并非罪人之后,但依旧是无人问津的奴才。自幼在寒暑中苦练武艺,只求能在某次当炮灰的战争中积累微薄的功业,成为一个小小的佐领。即便是这样卑微的愿望,也在内务府包衣的互相倾轧中难以实现。也许康熙自己都不知道在盛京附近的皇家围场里,有噶哈禅这样一个苦苦挣扎的亲戚。
辛者库包衣也配和皇家论亲戚吗?
你看,同样是妃嫔的堂弟,同样是皇阿哥的舅舅,把纳兰性德和噶哈禅放在一起,命运的嘲讽是如此鲜明。
时代的局限让纳兰性德无法理解什么叫做阶级固化,但他依旧朴素地同情噶哈禅,并对于两人的微妙身份感觉到尴尬。
此时回京的大军已经在票山驻扎了一个晚上,而那些身体欠佳的罗刹俘虏也已经在木屋的床上恢复了元气。纳兰性德跟噶哈禅在溪边洗漱,夏日中听到了一片赞美之声。萨布素将军独守黑龙江四十年,一直跟当地的游牧民族和外来侵略者打交道,是个再耿直不过的孤臣。他说纳兰性德好,勇猛果敢,任劳任怨,那就是真的好,给京中子弟长脸!
“若说八旗下一代中德才兼备之人,还属纳兰性德。”康熙跟当值的梁九功说,“若是朕的兄弟有纳兰性德这样的,朕做梦都会笑醒。”
可惜的是,康熙活着的兄弟,只有平庸的福全和纨绔的常宁。
梁九功的背上全是汗水,小心翼翼地奉承道:“且不说纳兰公子也是皇上的表弟,奴才看几个阿哥,各个都是德才兼备,有纳兰公子儿时风采。”
这个马屁拍得康熙舒服,他“嗯”一声,随即笑骂:“你见过性德小时候吗?张口就来。”
梁九功连忙跪下“铛铛”磕头:“奴才虽不曾亲眼得见,但自幼听说,已梦见过无数回了。”
“哈哈哈,瞧你吓的。”康熙摆摆手,让贴身太监站起来,同时喊他将今日的奏章搬过来。
梁九功“吭哧吭哧”搬来了半人高的奏折,正打算松口气,就听见万岁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转头一看,梁九功就看见康熙满脸怒意,竟是今天第一封奏折就惹了圣怒。
凉亭里的所有宫人齐刷刷跪地颤抖。梁九功心中叫苦不迭,心想这是哪位神仙老爷惹的祸,就连前面纳兰公子的功劳都不能让皇帝稍微抵消些怒火了。
“你看看。”康熙好像是气糊涂了,直接将那封奏折扫落在地,就落在梁九功的脑袋跟前。
梁公公简直要哭出来了。“皇……皇上,奴才不识字啊……”
意识到自己犯蠢了的康熙皇帝稍稍收拢了些理智,但语气依旧不好:“叫今日当值的官员过来。”
有人扛皇帝的怒火!梁九功连忙迫不及待地去喊人了,要论祸水东引,太监都
是专业的。
今日当值的高士奇不过几分钟就到了,一进亭子跟前就被扔了三封奏折。第一封,两浙总督弹劾靳辅治水不利;第二封,小于成龙密奏明珠卖官;第三封,御史郭琇弹劾明珠结党营私。看到第一封奏折的时候高士奇就开始抖,知道这是摊上大事了,等看到郭琇那密密麻麻的明党名单,更是眼前一黑,真恨不得昏死过去。
偏偏他身体好得很,因此逃不过万岁爷的送命题。
“明珠行事如此猖獗,为何此前无人禀告?”
高士奇自己也在郭琇的弹劾名单上,现在脑子里闪过千百种应对方式与后果。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眼前的形式。首先,索额图和明珠两党相争,这在朝中不是秘密,明珠有贪腐,皇帝肯定也是心知肚明,反过来说,索额图一方贪赃枉法的事也不逞多让。都是不干净的,那事情就自然和正义无关,只和党争有关。
不管于成龙和郭琇这两个捅娄子的愣头青是怎么想的,但事情到了皇帝跟前,只能从党争角度思考。
最近朝中发生的大事是纳兰性德大胜归朝,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人想把明珠一党的根都刨了。这实在太诡异了,不是几个人能做到的,就连索额图……他要是有这么详细的明党名单,早发作了,会等到今天?
那剩下的可能就是……皇帝自己?
高士奇战战兢兢地跪下来,痛哭流涕:“明珠几次主持科举,皇上是知道的。他门生众多,门庭若市,京中也是无人不知。臣……臣是和明珠有财货往来,但也就是正常往来,不收怕自绝于官场。如今既然有人说臣是明珠一党,臣……臣无从辩驳,还请皇上……皇上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