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人的优越来自于他们通晓道理,平州发生矿难的消息一经传开,无数士人站在人群中告诉百姓这个事情里面有哪些公理有什么疑点。
死了人要有人负责,负责的人要看他和死人这件事有没有因果关系,有直接关系的人该承担多大比例的责任等等,一千年了,就算百姓不识字也在心里搭起一架天平,是非曲直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不该这样开山啊,明知道这样做危险还下令,这个人该死。”
“这矿山是国君的领地,不管是谁下的令,他总该知道啊?如果他不知道那他是干什么吃的?这样轻忽慢待子民的性命不配做我们的主公。”
“前几个月说元国大军入侵,我二话没说就拿起家伙准备拼命,现在想想真不值,给这样的主公拼命,说不通道理。”
“看看人家新国,自己是自己的主公,当官的是仆人,这样的仆人要我为他死也肯,这次倒要看看咱们的国君怎么还我们公道,这么多人不能白死。”
“小花命苦啊,就这么一个儿子,以后她可怎么活。”
“少说两句吧,还不快去帮忙,万一还有活着的呢?”
……
一个月时间转瞬即逝,虽然大雨不断,但坍塌的山壁终于清理干净,挖出来三百四十多具遗骨,陈纲在山壁旁搭建起连片的木棚,一块块灵牌摆放成片,前来祭奠的人络绎不绝,陈纲和陈继先、陈继祖三人并排跪在山路入口处,浑身湿淋淋的逢人必磕头口称有罪。
百姓前来祭奠流几滴眼泪,送几句悼词,随后一步三回头回家去,士子前来祭奠过后却要问一句:“你们何时给个交代?”
“祭奠七天,随后我给出交代。”
三万大军早散伙了,各级将领组织自家下属自发行动,把国君宅邸围了个水泄不通,陈纲父子走到哪都有士卒跟着,嘴上依旧称呼将军、主公,手里的刀枪却握得紧。
家里的佣人照常伺候着,小少爷和两个主母依旧自由,陈纲说女人和孩子没罪过,总得给条活路,这话在理,所以没人管他们是走是留。
陈继祖还曾给死难者家眷增加抚恤,结果收下的人不但不感恩还骂他:我丈夫一条命用这点钱就买走了?
更多的是收下当初约定的抚恤,多余的扔回来都砸在他脸上:我要的是公道,要钱有什么用?
曾经一呼百应,现在连喝口水都得自己想办法去寻。
七天后,灵棚处来了好几十士人,三万士卒一个不少都在,三万大军就是三万家庭,背后牵扯极大,偏将副将为首,士子男爵在侧,大家等陈纲给说法。
“乡亲们,是我们的错,我愿意以死谢罪,陈继先有罪,可我儿子陈继祖不知情,三子继仁和两个老婆根本不参与管事,能否给条活路?”
众人看向自家主事人,有的看向将军有的看向男爵,将军和男爵都曾是陈纲父子过命的弟兄,可他们现在不敢偏袒,议论一番后又对自己下属问询,嗡嗡嗡议论声甚嚣尘上。
“大哥,咱们兄弟一场自有咱们的交情,现在就事论事,我封地内众位代表的意见是幼子妇女无罪,你和两个成年的儿子脱不了责。”
“将军,左军上下认为除了你自身还待商榷,副将军和国君当死。”
“我全县上下得出决议,三人皆死,其余家人于此无关。”
“中军力保将军,其余当死,妇孺免罪。”
结果出来了,陈纲和陈继先必须死,陈继祖还得再议。
父子三人跪在地上垂着头不言语,他们早就清楚:耍横会牵连全家,还不如自己认命。
前往新国。
安德渊兵马不多,见陈国守城不出一时半会没办法,派出几队人马四处笼络人口,想打劫一圈退回去,奇怪的是一部分人高高兴兴的愿意跟他走,另一部分说什么也不去,安德渊明白陈继祖还没人心尽失。
如果强攻没把握稳赢,拿不到陈继祖和他后人就拿不到夺占土地的合法性,派去求援的亲卫已经在路上,安德渊稳坐钓鱼台不怕熬时间。
本来车来车往的路上突然断流,安德渊忙派出探马,不一会探马回报,新国出兵了,沿着丰州大路而来,现在越过矿山距平州城不足五十里。
云州东北是丰州,再东南是平州,平州北部是矿山,新国军队怎么是从那边过来,方向不对啊,安德渊连忙吩咐:“再探再报。”
没一会答案来了,东西两面都有敌军,三路包抄已经快合围了。
事情比他想的还要复杂,赶来的骑军三路对峙并不进攻,来了一个骑兵给他递了一封信,新国北路军从丰州出发已经占了安国,现在东面来的就是灭国后返程的崔伦的部队,南面的部队占了庆州,程潇正在边境上堵着他,西面和北面的是乔小乙的东路军过来接他投降,安顿好再议这些人返回原安国青州的事。
“这算是通知,我还没同意降。”
来人呵呵一笑:“降不降你说了不算。”
“我特么宰了你。”安德渊抽刀子要杀这个骑士,旁边亲卫好几个人连忙把他摁住:“将军,咱们还没到该死的时候。”
什么时候该死?保卫家园的时候。
两军对垒如果明知道抵抗没意义,保住自己就保住了家园。
元樾当初被铁骑吓得无法呼吸,安德渊能呼吸,但他想小解。
军队之间有自己的独特语言,一群叫花子面对一群包裹在铁皮里的死神能说自己是军队吗?当然不会,他们会客客气气的询问:“找我有事?”
士兵出征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别人打来自身去抵抗,往往此时具有主动性,抵死不降比比皆是。
还有一种出征是去人家院里抢地盘,打赢了人人有地分。
现在是第二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