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服于强者,在章溴眼里,根本不是什么值得丢脸的事儿,他说不走就不走,死皮赖脸盘坐在密室的地砖上,一边哀伤一边撒泼。 钟紫言负立瞅着这老头,一时也提不起心来发火。 其实也能理解这老家伙的心思,无非在想,既然肯施善心放他一条命,那就说明钟紫言没太重的杀心,在棺材里躺了一百多年,出去以后还得重新熟悉环境,金丹修士在槐山向来是顶尖存在,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抓,一旦离开可就是真划清界限了。 老头嘟囔着:“家里那些人都死绝了,留我这老头子一个人能去哪里?世事无常,而今你家做了此地主人,收留了我又有何难?这位前辈一看便是雄心壮志之人,我怎么算也有些用处,白捡的下手还要撵走?” 钟紫言越听越呆顿,听他说完,忽而笑了一声:“老东西,倒是会把自己卖个好价钱,你那孽孙害我妻儿门人,我留你岂不是留了脏雷?” 章溴哪里会认这个,“我进棺材时,章闫才丁点儿大,哪里来的孙子?你怎能将不相干的事扯在老头子身上?” 他见陶方隐皱起眉头,说话声音立马低了几分,继续对钟紫言道:“这位小兄弟,我对你家是真没什么坏心,你不信问问槐山一百六七十年前的那些老人,我章溴一向光明磊落,从不暗地害人,除了……除了有些风月喜好,那在槐山地界绝对是最可靠的朋友之属。” 拗不过这人话多,钟紫言听着烦了,“真是聒噪,既是如此,先观察你一段时间,我有关于这黑煞秘境往事秘闻的征问需求,且聊说一二。” 见钟紫言暂时没生气,旁边那位金丹也沉默无声,章溴包揽道:“尽管问,小兄弟尽管问,不过是不是咱们先互相认识一二,我如今还不知两位唤何名?贵派又是哪里来的?” 两方交流一番,钟紫言对黑煞秘境没探得什么更精细的讯息,反倒教这老东西知道了外面的大环境和槐山百年经历。 听完钟紫言简略讲说,章溴由不信逐渐转变为唏嘘感叹,恍惚间呢喃:“真是南柯一梦,一觉醒来,长苏门和王家竟然都灭亡了。过去已然如梦幻泡影,我苟且偷安至今,得重踏大道之路了。” 钟紫言和陶方隐内心思量良久,一时判断不得章溴心底到底是否有藏恶意,表面上看,这人真算是少数正统修真之士,言谈举止、行事理论间,无不透着那股豁达自然的气质,相貌虽然长得不好见人,脾性和禀赋乃算上等修士。 不打算直接打杀,那就想办法利用起来,收归手下做事,但当下还不能直接去谈,需要观察一段时日。 于是两人带着章溴出了黑煞秘境,给他在落魄峰分了一间洞府,且看他乱蹦几天,再行安排。 老头许是在棺材里躺够了,完全没有再想独自一人呆着的心思,见钟紫言和陶方隐去了别处谈事,直接把守在他洞府门口的李守信牵拉进去,乱七八糟问了一通,自顾自道:“没想到还真碰对了,我结丹有着落!” 又对挠头皱眉的李守信道:“嗯,你这小辈不错,将来是有前途的。” 从腰间储物带摸出一把小刀器,看品相是一阶下品灵器,递给李守信:“送你,今后我便算是你师父了,端茶倒水伺候好为师,保管教你平踏筑基境,现下出去做事罢。” 李守信愈发迷惑,这老东西到底是谁他还不知道呢,掌门只说教他看守监视着,完全没讲还有这一出。 双袖一并,假意呆愣抱拳,“多谢前辈赏识,可惜门里平日训教我等,不能随意接受好处,您且休息,晚辈这就告退。” 递出去的小礼物,人家不收,章溴尴尬在当场,心里虽然有气,但还不好直接发火,只得摆手强把刀器摁入李守信的手里,笑道: “你放心拿着,我稍后便与掌门去说,明确收你为徒。” 这俩人说来也可笑,一个小辈本不算正统赤龙门弟子,为了自己给自己安个存在的理由,坚信自己已经算赤龙门人;另外一个老家伙更有意思,钟紫言还没说要如何处置他,刚从黑煞秘境里被放出来,就在李守信面前装长辈。 不管怎么说,场面总得过去,李守信也懒得和这老东西纠缠,筑基前辈他见的多了,面前这人一看就是受制于钟掌门的,自己和他犯不着多周旋,表面尊敬应承:“好,晚辈先告退,前辈先修养修养,看您身子过虚,精气神足才好游览落魄峰。” 退出老家伙的洞府,李守信二话不说便赶着来到落魄峰主殿,将章溴一言一行包括那把刀器全禀告出来,钟紫言笑了笑: “知道了,既然他送你东西,便收了罢。” 李守信见掌门一笑了之,就知道这事儿不是什么大事,点头告退,临出门又被唤住,听钟紫言对他说: “守信,他需要什么,若是不过分,你尽可向内务堂申领,观察他一个月若是没什么奇怪行迹,此事便无需你再跟守。” 李守信执礼离去。 殿内钟紫言对陶方隐道:“此人人情世故达练熟络,若是真不存歹心,倒是用处颇多。” 陶方隐捋须微笑:“这两月我暗自观察一番,若真可用,便给个客卿职务,派些外事给他做。” 钟紫言度步两圈,想道:“此人筑基巅峰,若不被仇怨凡事牵挂,必会设法结丹,只看他动作,若有求教,亦算能以利驱用。” 陶方隐颔首点头,“结丹自然是不能教他早早如意,人心难测,十几二十年后再论那事。” 一切都得观察一段时间再看。 午间过后,两人来到司徒家的新山门,倚江山被造的甚有气势,司徒业一袭淡黄色道袍出门相迎,三人一同入了比小剑山那间大殿宽阔三倍的殿堂。 坐下细谈来去,司徒业只说一切准备妥当,小剑山的那座剑谷这两日开始已经有不少看客留居了。 “这……不是我多虑,筑基初期和巅峰,差距确实甚大,措施再完备,也无法保障万无一失,所以届时……”司徒业此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于他而言,赤龙乃是强力盟友,万一钟紫言有个闪失,最怕的就是陶方隐与他司徒业关系情义下降。 半年前被汦水宗的元婴摧残一瞬,遗留的症状现在都没有彻底修复,战力十不存五,和赤龙关系如果闹僵,那可是很危险的局面。 所以现在还是想劝钟紫言和陶方隐放弃生死斗擂,转其他办法除掉玉狰子。 钟紫言只道:“前辈无需多虑,此事我心已决,非亲手杀了那玉狰子不可。闭关半年,早听闻您受了伤,今日来探望,只问身体状况还好?” “诶~”司徒业叹了口气,沉默良久,看了眼陶方隐,对钟紫言道:“往后这槐山,都是你们年轻人的,我和陶道兄便安心看着你们发展修炼,早日结丹扩地,也好出去云游一番。从我生时至今,东洲南北各地哪里去过,困在这槐山犹陷泥沼,心也逐日套了枷锁。” 钟紫言温和道:“前辈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出去散心也只是宽松时光,开宗立派这等长远大事,急不在一处。” 司徒业哈哈一笑,面上没什么多余神情,心里却泛着苦涩,自家后辈族人里,谁能比得了如今坐在殿下这位年轻人?难选呐。 聊过北方藏风岭那头鬼母毒虫离去的事后,钟紫言和陶方隐便告辞离开了,能看出司徒业心事重重,恐怕是内部杂事烦扰,他这半年养伤之际,也歇息不得。 回到断水崖后,钟紫言和陶方隐呆在洞府秘闭论谈三日,到了临生死斗擂最后一天的前夜,二人走出洞府,并肩负立,仰望星空。 钟紫曲了曲眼,鬓角白丝随夜风飘动,清癯面庞双颊往上皱动,道: “天有雷霆云雨,地有灾厄瘟疾,我辈修仙,自要受那风霜袭卷、厉雪剐身之苦,是以与天斗、地斗,其乐无穷焉! 我存世于今,四十载春秋,看尽春冬之景,风雪加身从未觉得苦痛,唯与人处,每受善恶震击神魂,难解人性万般诡变。 自我赤龙一门来此谋生,从不主动挑衅于人,奈何屡受旁人欺凌构害,只愧己身修为低微,以往亲手报不得那些仇怨,而今槐山乱局终结,倘还有什么会影响未来此地发展,独他牛魔谷玉狰子一众! 害妻之仇,不共戴天。诸人问我缘何以筑基初期之境敢下生死斗诏,一如当年手无缚鸡之力拿着菜刀去救苗丫头,那是一种信念! 心之所向,至死方休!” 陶方隐捋须涩笑,“你这脾性,很像谢师弟当年,难改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