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此……得到……此谓之格律,而格律前……”
朗润清冷的话音如珠玉一般落地,在这书房里,仿佛也被满架子的书熏陶出几分更为特别的意味。
谢游眼睛盯着那尊金色大佛,试图从它眼睛里盯出来什么,佛像前的香炉燃起几缕缥缈的青烟。她便又盯着那袅袅的烟,幻象着烟中能出现些实现愿望的神明,或者有人从天而降将自己带走。
她的愿望仿佛被上苍听见了一般,一道身影从突然挡住她的视线,宽屏下是劲瘦的腰,衣服上挂着流苏香囊。
谢游顺着他的腰往上看,却见谢玉成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攥书,黑眸中似有碎冰浮动般的冷。
谢玉成道:“熏香有这么好看?”
谢游:“不及哥哥好看。”
谢玉成点点头,“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字?看书。”
谢游“哦”了一声,反应过来,连忙盯着书。
她盯了一会儿,却没听谢玉成继续说话,却也没走开,她更加头皮发麻。
好半天,她抬头,“哥哥,怎么不继续了。”
谢玉成淡淡地看着她,弯腰,伸出手将她桌上的书扶正。
谢游:“……”
她心里愈发慌张了。
谢玉成问:“我刚刚讲了这么久,你书都没有翻开?”
谢游顿了下,抬头看他,“我书都没有翻开,你还能讲这么久?”
谢玉成:“……”
他皱眉,冷声道:“强词夺理。”
谢游又道:“你现在既然要当我的夫子,竟一点也不在乎学生的情况么?”
她立刻显现出极为生气的样子,站起身来就要走,“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你只是想当夫子而已!”
谢游刚要走,谢玉成一伸手却直接揪住了她的后衣领子,将她按在了原地。
谢玉成道:“不是每次强词夺理都有用的,坐下,继续听。”
“我不想听,哥哥,你放了我吧。”谢游实在听不下去了,头都要大了,“这个庆国公千金,我可不可以不当了?”
谢玉成松开手,问道:“可以,只是你觉得你愿意回到乞丐的身份,饥一顿饱一顿,任人欺凌,且谁都能踩你一脚么?”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很认真地跟她分析道:“如果你想离开,不想继续读书,当然可以。我不会拦着你,并且出于我们这几日相处的情分,或许还有几分兄妹的情谊,还可以给你一笔钱让你离开。之后你会遇到什么,与我谢玉成没有半分关系。”
谢游听完,一时间有些意动,“给多少?”
谢玉成想了想,说了个数。
谢游听完大惊失色,“这也太少了吧?”
谢玉成道:“这已经是从我的份例里克扣给你的了。”
谢游:“你这家世就这么点钱吗?”
谢玉成顿了下,才说:“因为我至今未入朝堂,也不愿意入朝堂,自然只有这么些钱。”
“那你为什么不当官?”
谢游又问。
谢玉成认真道:“此非我愿,自然便不当。”
谢游从未见过此等高洁人物,疑惑问:“所以谢家才只给你这么些份例你也甘心?”
谢玉成沉默了下,“不甘心,所以我才一直在找你。打算等寿宴上把你送上去,届时,便也趁着这个机会彻底出家。我对功名利禄并无兴趣,只想余生与青灯古佛相伴。”
谢游:“……”
行,你清高,你把我当条件换你自由。
只是这自由居然是为了出家,未免有些太离奇了。
谢游问:“所以你为什么要出家呢?哪
怕你说你不在乎功名利禄,那让谢家随便给你找个差事做不就行,就是那种吃空晌的你懂吧?”
“不愿就是不愿,哪里有这么理由?”谢玉成反而还觉得她奇怪一般,轻轻蹙眉,才又道:“只不过不想与这尘世再有过多牵扯。”
谢游:“这就是你信佛的理由?”
谢玉成纠正道:“非也,我所向并非神佛,乃道也。”
谢游沉默无言,又问:“信道的话,你应该铸老子像吧?”
谢玉成再次纠正:“此道非彼道,你所说的差别乃教派而并非——”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差不多得了,我对这些迷信之事不感兴趣!”谢游伸手打断他的话头,很是委屈地又坐回了位置上,说道:“反正这么一考虑,我还是当这个千金大小姐吧,你但凡给我钱多点我就跑路了,唉。”
谢玉成也并不惊讶她的情绪变化,只是又站到她面前,翻开书页,“刚刚讲到哪里了?”
谢游:“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讲课,烦死了。”
谢玉成:“……”
他也并不恼怒,只略微思索,便又再拾起方才的话头继续讲了下去。
讲了约莫一刻钟,他听见窗外传来雨声,他便侧耳倾听了起来。雨珠嘈杂,却并不只留下噼里啪啦的声音,还有许多种。
有落在瓦片上的,有落在芭蕉叶上的,有落在堂前的。
谢玉成听着,却又听见一声轻哼声。他顺着声音看过去,却看见谢游早已经支着脸合上眼睡着了,睡相静谧。
谢玉成轻叹一口气,“很无聊么?”
他顿了下,话音很轻,“其实我也觉得很无聊。”
谢玉成放下书,转身拿起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随后放下书。
“嘎吱——啪嗒——”
木门发出些声响,书房内便彻底安静下来了。
又过了许久,一阵带着湿意的风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吹得谢游面前的书哗啦啦响,将她吹得一哆嗦。
她这才迷迷糊糊睁开眼,脑子混沌着。
“哗啦——”
又是一阵风。
谢游被冷清醒了,环顾四周扫了眼,又看了看身上披着的衣服。
他讲不下去被自己气走了?
谢游一边想着一边裹紧了衣服,伸了个懒腰便踏步出去。但将将推开门,便看见院中的古树下,站着一人背对自己。
他手中执着一柄长剑舞动,衣衫尽湿,水汽蒸腾在剑上。黑发下眼眸冷漠,薄唇紧抿,面上的水珠分不清到底是汗还是水。
风越来越大,雨势渐急,他却全然不在乎,只有雪白的锋芒时不时映衬着他淡漠的神情。
一剑舞完。
谢玉成收起剑,在雨中与她遥遥相望。
他道:“看完了么?”
谢游回:“那你舞完了么?”
谢玉成点头,又说:“今天的教习结束了,若是没事,便回去罢。”
谢游看着他,道:“我卖艺讨饭吃时也学过些剑,我看你的剑虽飘逸婉转,但多少有些颓唐。你这样,不像能出家的。”
谢玉成道:“很重要吗?”
谢游看了下周围,随手抄起门下的一柄油纸伞走过去。
她走得并不快,握着油纸伞,姿态却很坚定。
谢玉成知道她想做什么,只退后半步,微微偏头,“我习剑只为乐趣,并没有切磋的打算。雨要下大了,回去罢。”
谢游已走到了他面前三步的地方,握着伞朝他劈砍过去,谢玉成举起剑来格挡住,下一刻,她握着的伞却如游龙一般缠过来狠狠击中他的手腕。
谢玉成虎口一震,手臂发麻。
“当啷——”
剑落在地上发出去清脆声响。
谢玉成沉默着看她,一时间不知要说些什么,但她却也并没说话,只是抖了抖伞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