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又笑出声来,“可得跟个有钱的主人啊,若是看着跟我差不多打扮的,赶紧跑,都是些穷秀才,身上没半点油水。跟了他们可就坏啦,到时候考不上功名,他们还要怪罪是你误了他们,他们最擅长这样了,国亡是妖妃的错,昏君都是玩物害的……诸如此类啦,反正小心他们给你——”
随子游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打杀了去!”
猫儿晃了下尾巴,竟是歪了歪脑袋,金黄的眼眸弯弯。
嗯?原来猫儿是会笑的?
随子游感觉圣贤书果然不教常识,害得她这般无知。
猫儿一转身,又跳走了,毛绒绒的尾巴晃啊晃。
随子游便也继续晾话本子,好不容易弄得差不多了,竟也快晌午了。她便下了梯子,随便塞了几个冷馒头,胡乱灌了些水便权当吃了午饭。
午后,她也不打算浪费阳光,拖出一张摇椅坐下,挑了了个话本子看。
正经读书人谁真看孔孟啊,还是男女情爱最好看。
她看了几页,陡觉什么毛绒绒暖融融的东西攀上她的肩膀。
随子游心跳快了几分,身子抖了抖,转头看过去。却见一只雪团子似的猫儿趴在她肩头,爪子抓着她衣服,好似跟她一块看着话本子似的。
她一时间如蒙圣恩,一动不敢动,小心地用脸蹭了蹭它。
它也不怵,懒洋洋睨她一眼,又继续看那话本子了。
随子游见状,心中怜爱极了,指着字跟它说:“你可知这茴字有几种写法吗?”
正说着,一阵风又吹过,一瓣粉杏落在那猫儿额心,仿若给它点了个花钿。
随子游便又是一阵笑,“真漂亮啊,你要是人的话,一定也是个大美女。”
猫儿身子抖了抖,抖落一身猫毛,却似恼怒一般伸出爪子抓了抓她的衣服,一转身又跑了。
“什么巧不巧,这段我没听过。”
阎王的话音响起,打断了随之游的回忆,她便也顺着他的话音看向仲长狸。
仲长狸骨节分明的玉指一动,“嚓啦”一声打开折扇挡住大半边脸,只露出一双笑眯眯的眼睛。
他轻声说:“倒也不是什么都能说与你们听的。”
随之游想,也不知道他们想的是不是一个事儿,如果是的话,也没这么见不得人吧。
他们正说着话,却见一阵寒光于面前浮现,石头歪歪曲曲垒出的洞府显出了全貌。
阎王道:“这想必这归一真境的试炼了。”
“我们是要分开进去吗?还是说,这只是我们其中一人的心境考验?”
随之游有些奇怪地问道。
“归一真境内,一切皆有缘法,直接进便是。”
阎王道。
仲长狸喉间哼了着小调,倒似十分愉快,“那走吧,便看看谁能先出来如何?”
三人意见在此刻统一,便齐齐踏入洞府内。
进入后,他们三人面前便陡然出现三个对应着他们的法阵。
仲长狸垂眸,笑道:“若是只有两个就好了。”
阎王奇怪瞥他一眼。
仲长狸道:“那这便是二桃杀三士,只有活着的两个人才能踏进去。”
阎王:“……”
随之游:“……”
倒也不用时时刻刻彰显你的坏心思。
三人无言片刻,各自踏进了法阵中。
银色光芒一闪,颇有几分天翻地覆之感,搞得随之游有些头晕。她神志恍惚了几秒,再睁眼陡然看见苍灰色的天空,飘扬如鹅毛的大雪落下,挂在她眼睫上。
成片险峻的山高耸入云,暗色天空下,几只飞鸟低低飞过,山路栈道勾连不绝。巍然矗立的山连绵蜿蜒,雪下得愈发急促,阴沉沉的天仿佛要就此压下来与这山同归于尽。而在这如此峭壁之中,干巴巴却又散发着死意的松枝穿插其中,又被灰白的雪再添几分无尽的昏沉。
无数把断剑亦或者生锈的剑插满了山,比这死气沉沉的松柏穿插得还有密集一些,浓重又两人作呕的血腥味昏天黑地地扑过来。
也不知是那飞鸟,还是其他的鸟类发出啸叫,愈发衬得前路阴森跌宕。
随之游走了一步,却发觉脚冷得已无法走动了。她低头,瞥见自己衣衫单薄褴褛,脚竟是□□的,一柄断了却已生锈的剑埋在雪里,只露出斜斜的一边。
她弯腰将手插进雪里□□,,起身时眼前闪过昏黑,竟还有几颗金星打转。
“咕咕咕——”
肚子叫了起来。
随之游并没有顾及这一切,握着断剑往前一步步走着。
一串脚印浮现在雪上。
她越走越麻木,不知吃了多久的寒风大雪才终于走到山脚下。
随之游的脚被硌出许多血来,脚心的刺痛几乎透过神经刺得她手指都抽搐起来,心脏也一阵阵沉闷跳动。
她一路往前走,一个时辰后,仍没到山腰。
突然,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像是沙漠上商客牵着的骆驼的驼铃声,又似教坊司内舞女的银铃,伴随着铃声而来的,还有阵阵奇异的香味。这更让人迷惑到底是教坊司的软香温玉还是沙漠的香商了。
随之游看过去,山顶竟浮现一尊巨大的造像,这造像通体为金所铸。佛像下,亦是巨大的香炉,无数香火如点点橘色星子漫天绽放。再往香炉下看,无数修不同道的人轻声念经,一座又一座的法器被演奏,佛乐声响起,隐隐约约的铃声于中响起,衬得他们愈发如神袅袅。
无数的信徒于高台下参拜祈福。
随之游听见一道又一道的声音。
“希望吾儿考上功名,对得起列祖列宗。”
“神佛在上,希望父母一生康健,身体无恙。”
“供奉月老,保佑我们能如连理枝不分离。”
……
一道金光灿灿的天梯陡然从山头搭过来,展现在她面前。
梵音回响,澄澈至极。
“随之游听封,今念你两世修仙,皆断情绝爱,宣你可入仙班,还不跪下——?”
随之游奇怪地看着那尊造像,它低眉含笑,慈祥神圣。
底下一群道人便也齐齐看向她,仙乐顿时齐齐奏鸣,便连参拜的百姓们也换了个方向向她跪下。
随之游清了清嗓子,“平身。”
她说完,笑了出声,“别说,还真有点爽。”
但话毕,她却并没踏过那天梯,只是转身,继续攀爬上山,不管这捷径。阴冷的风迅猛刮来,带来一阵要把她的骨头都刮掉一层般的痛。
梵音便又再次响起。
“为何还不听封?为何还不跪?”
“我可以跪平民,跪同门,跪猫跪狗,跪这世间任何一物。”
随之游一面走,一面继续说,“我想跪谁跪谁,我没什么尊严,也不讲什么规矩排场。但我独独不跪以权压我的,管你是神还是佛。”
梵音问:“即便放弃飞升?”
随之游说:“若以跪拜之道飞升,岂不是猪狗不如?况且,我只是没事干才想飞升,你不会真以为飞升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吧?不会吧不会吧?”
她喜笑颜开,“那你太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梵音传来,确实大怒,那银铃声便骤然炸响起来。
地动山摇间,那陡峭的山上的剑便也哐啷作响,纷纷要飞过来刺向她。
随之游握住手中的断剑,面色奇怪地看着那尊沉默不语的造像。
她又说:“你可知,何为一剑出鞘,万剑无光?”
随之游笑了出来,冻得发紫的面上便显出狡黠却又危险的意味来,她将断剑抛起,凌空掷过去。
霎时间!那无数柄剑竟然陡然换了个方向,直直冲着那金造像冲过去!
“咔啦——”
先是一柄剑直插眼睛!
一柄剑削掉它的指头!
“嗖嗖嗖——”
断剑刺穿空气的声音回响不绝,再一看,那造像身上竟然已经插了无数把断剑……!
“轰隆——”
造像再也承受不住任何一柄剑的攻击,骤然炸裂开来。
随之游说:“那句话的意思是——若不能为我所用,万剑都会无光。今天的随老师冷知识小课堂就在这里咯,学到了记得打赏哦,下节课见吧~下课!”
如豌豆大小般的碎金漫天散落,刹那间,那还在参拜的百姓们便疯了一般喊道:“神仙显灵啦!显灵啦!”
黑压压的百姓们争抢着洒落的细碎金块。
群山崩塌,雪花停住,幻境破碎。
一息间,天地变色。
随之游再睁开眼,便已经站在了一处洞府前,细看,便是她方才所见的石头所垒的洞府。
而阎王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随之游道:“你也过完心境幻境了?挺快。”
“没有你快。”阎王笑道:“你竟然这就过完了前两层幻境。”
随之游一惊,“这就两层了?”
“嗯,你那处法阵已浮现金光,似乎只差你度过最后的心魔劫了。”阎王顿了下,“我也才过完一关而已,只是有些好奇你们都需花多少时间。”
陡然间,洞府一阵颤动。
阎王笑道:“看来仲长是最慢的,居然才准备过完第一关。”
他顿了下,又道:“其实,提前出幻境的人,是可以看同行之人所经历的幻境的。”
随之游垂眸,低声道:“所以?”
“难道,你不好奇,他第一关的幻境是什么吗?”阎王话音平静,但眸中却藏了些看戏的意味,“说不定,会与你有关呢?”
他不等随之游回答,手一动,一片云镜便浮现在面前。
幻境里。
一处光芒混杂诡异的洞府内,青面獠牙的各种妖物聚集在一起,嘶哑的笑声里尽是猖狂。
“仲长狸,刚化形就敢这么嚣张啊?”
“明明只是个小妖怪,怎么敢来我们这里抢人啊!”
“就是就是,这女书生就算被我们吞吃了,你难道能动我们分毫吗?”
仲长狸仍是一袭白衣,手持扇子,看向那高台上被五花大绑的昏迷女子。
随之游看到这里在心里叹了口气。
无论仲长狸是什么身份,但是在凡间的那一世,他的确在行善积德只为修成神。
而遇见时,他功德已快修完。
仲长狸又笑了开来,话音有些无奈,“你们这幻境做得真的不怎么样啊,这洞府也怪粗制滥造的,不过——”
他看向高台的女子,又笑:“她做得倒是也一般。”
冥冥之中,无数道声音响起,各路狐神猫神纷纷浮现残影魂魄。
“你不该救她。”
“治山帝君,你九世行善,如今十尾断一,你还不知错?”
“此女罪有应得!”
“妖狐血脉,不应被玷污!你该当何罪?!”
那群妖怪的声音更加嘈杂,各种嘲讽辱骂不绝于耳。
仲长狸叹了口气,他道:“其实我虽然聒噪,却并不是很喜欢其他聒噪之人。”
他话音落下,额心金色神印浮现,刹那间漫天火海于他身后燃起。
“嚓啦——”
他张开扇子,无数神刃尽数飞向妖怪们的脖颈之间。
血花纷洒,将他的白衣染上几枝红梅。
那些所谓祖宗的神魂愈发聒噪起来,喊道:
“神狐血脉已断!你愧对青丘,愧对红离!”
“哈哈哈哈哈哈你九世善德竟换得如此下场!你这废物!”
“狐不狐,狸不狸!竟不知真身是何物!”
仲长狸慢慢走到那高台下,望着被绑着的随之游,他用折扇挑起她下巴扫了几眼。
终归,还是照猫画虎,不及万分之一。
神魂乱叫愈发吵闹,他耳朵都要被震碎了,吵得头疼。
仲长狸静静地坐在一边,抬眸看向神魂,狭长眼眸下的小小泪痣却让他仿佛真落泪一般,风情万种中平添怅惘。
他指尖亮光闪过。
火海陡然燃得更旺盛了些。
神魂皆被灼烧得痛呼,纷纷散去,竟如无间地狱。
高台上被捆绑的随之游也苏醒过来,被烫得狰狞大叫,显出妖怪原型,嘶吼起来。
仲长狸黑眸平静地看着那伪装的妖怪,丝毫不惊讶,又勾起唇角。
他起身,嫌脏似的用折扇朝着她的脑袋一敲。血液崩裂,溅射在他脸上,一缕血溅落在他眼下,愈发显出那极度张狂绽放的糜艳妖冶来。
仲长狸仍是一副乐得自在的样子,修眸含情带笑,语气颇为轻佻。
“一刻也不安生,难为我呆在这儿这么久了。”
云镜陡然破碎。
随之游额头莫名一冷,连带着脖颈都起了鸡皮疙瘩。
这人,折磨人好像真的有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