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二年腊月三十。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农历年的最后一天,开原洋溢在节日的喜庆中。 过去这一年对开原体系来说可谓意义非凡。 军事方面,彻底击败后金,登陆山东,战兵与骑兵进一步扩张,军队规模正滚雪球式飞速增长,军队火铳装备率提升至七成,辽东水师开始装备战舰,海军有无到有。工坊职工扩充至一千人,新式火箭、野战炮成功研发并投入量产,后膛燧发枪不断改良,枪拴闭气性能差问题将得到解决,此外用作实战的热气球也已立项····· 民政方面,平辽侯治下人口突破三百万,每天都有各地流民前来投靠。 更多的厂矿被开发出来,朝鲜的铁矿石、山东的金矿石,抚顺的煤炭、赫图阿拉的林木,被源源不断运入开原,为工坊提供冶炼制造所需的原料。 后金、闻香教作战的战果被民政充分消化,辽东商贸公司的影响力辐射大明关内及朝鲜、蒙古。大量的银钱物资源源不断涌入开原,相当部分银钱被用于驿道、学堂、工坊、屯堡等建设,大规模的基础设施建设有效抑制了通货膨胀。老百姓的腰包鼓了,物价却没有明显上涨,大家的日子更加滋润,越来越有盼头。 对外方面,在控制原后金势力范围后,继续加强对辽镇的威压,逐步蚕食山东,对朝鲜加强控制。 此外,以战兵、水手、猎户组成的北方考察队和远洋捕鲸队正在加快筹建中。 这两支隶属于民政的探险力量,将分别担负起外东北拓展、远洋探险等任务,预计明年四月份就可以从开原出发,各自展开行动。 对倭国的刺探活动也由工商部门与情报局联合发起,第一批商贩打扮的间谍已经在腊月进入日本长崎港口······· 队伍建设方面,镇抚兵、战兵代表、情报局相互制衡,分化事权,协助平辽侯加强对军队、工商等部门的控制;训导官制度进一步完善,成为加强舆论控制、增强平辽侯个人威信的重要工具。 此外,隐藏在开原体系内的蛀虫被清理干净,潜伏城中的东厂番子被斩杀殆尽,一批骄兵悍将遭到了打压,结党营私的行为被狠狠敲打。新人得到了提升,一批元老失去权势,各派势力被重新洗牌,刘招孙手中权力得到巩固加强。随着整风运动的结束,开原造反的条件已经成熟,刘招孙称帝这件事情已经不再遥远。 一派繁荣之下,刘招孙却总是感觉惴惴不安。 年三十儿的年夜饭,比去年更显丰盛。杨青儿带着两个丫鬟忙活了半天,备下一桌子丰盛菜肴。 平辽侯带着夫人拜了祖宗牌位,给义父刘綎烧了纸钱,这才坐定,举起了筷箸。 啃了两块蒸饼,眼前浮现出成亲时给金虞姬吃冰的画面。 “夫君,可是不合你胃口?” 杨青儿以为刘招孙这几日操劳过度,所以食欲不佳,她起身给夫君斟满酒。 “很合口,夫人辛苦了。” 意识到失态,刘招孙连忙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杨青儿见他这幅模样,便知是金虞姬的缘故,忍住心中酸楚,安慰道: “张潮他们功夫了得,还有第二军增援,肯定不会让叛贼逃去山东的,夫君请放心。再说,山东还有咱们的战兵呢。” 刘招孙倒不担心张潮是否能追上叛贼,据镇抚兵调查,宋应昇出城时还带了十几车金银珠宝,绝对走不远。他担心是祖大寿会鱼死网破,出兵阻拦追击,单凭程亮那几百人,怕不是辽镇对手。以开原与辽镇目前态势,祖大寿很有可能会这样做。若是让东方番子和宋应昇逃到文登,内外勾结,后果不堪设想。 他心中这样想,表面却装出欣慰之色,对杨青儿笑道: “还是夫人想的周全,是我多虑了。” “这几天过年,夫君便在家中歇歇,布木布泰年后就要回草原,你也该多陪陪小妹妹。” 杨青儿见刘招孙眉头舒展,起身又要给夫君斟酒,布木布泰一把抓过酒壶,给自己杯子满上了。 杨青儿笑道:“小孩子别喝酒,将来长不高。” “什么小孩子?人家马上就是科尔沁大汗了,以后去科尔沁再见他,都要尊称一声大汗。” 布木布泰放下酒盅,不知是酒意阑珊还是动了真情,眼中含光,痴痴望向刘招孙。 “便是真做了汗,你也要永远做我哥哥,好不好?” 刘招孙伸出手指,和小太妹拉了个勾,对她点头道: “好兄弟,一言为定。” 杨青儿朝两人翻了个白眼,给夫君碗里夹菜,又要给他斟酒。 “少贫嘴,多吃羊肉补一补。” “不喝了,夫人知道的,我只能喝三杯,晚些还要去孙传庭家里。” 杨青儿惊道:“大年三十儿,外面又在下雪,不留着和我们过,去别人家作甚!” 刘招孙面露戚容,还没开口,眼泪快要垂下,杨青儿见他这样,忙问是怎么回事。 平辽侯叹了口气。 平辽侯斩杀宋应鼎的当日,宋应昇便带上番子和三千两银子去了孙家,劝说孙传庭跟他们一起逃离开原,在金州乘船出海,投奔朝廷。 宋应昇反复保证,只要他愿回京师,厂公便给他安排个兵部主事当,等灭了刘招孙,升孙传庭为兵部尚书,以孙传庭的才干,肯定是做首辅的材料。 孙传庭还没成亲,唯一的老母已于去年过世,在宋应昇看来,给出这样的条件,对方绝对会跟自己走。 没想到孙传庭严词拒绝,不仅如此,他还指着宋应昇鼻子大声叱骂,让宋应昇带上银子立即滚蛋。 宋应昇感觉匪夷所思,须知孙传庭刚刚才被刘招孙羞辱,因为康应乾的过失,他被从一城之主降为不入流的小吏,委曲求全。按说现在姓孙的应该对开原恨之入骨,为何却是这样。 宋应昇恼羞成怒,留下番子杀人灭口,他担心事情败露,匆忙去找曾公公,两人连夜筹划,联络一个早已买通的军官,带上金银,凌晨逃离开原。 负责灭口的番子捅了孙传庭一刀,孙传庭昏死过去,还要再刺时,外面战兵巡逻过来,他担心等会儿不能脱身,丢下刀子仓皇逃走。 孙传庭身边只有一名仆人,这人跟随主人多年,从京师一路跟到开原,当晚老仆在隔壁睡觉,等次日发现时,孙传庭只剩一缕游丝…… 小院里冷冷清清,一个老头蹲在煤炉旁生火,肩头被积雪覆盖。 黑乎乎的浓烟到处乱窜,呛得刘招孙直流眼泪。 卫兵正要上前,被刘招孙喝住。 “老人家,孙白谷是住这里吗?” 老头回望众人,一言不发的在前面领路。 刘招孙跟着老头进了客厅,这是他第一次到手下家中。 “以后要多去他们家中走动。” 客厅很是简陋,除了四面墙壁和几件家具,再没有其他东西。 同样是在开原为官,两年下来,有人拉走十几车金银,有人家徒四壁。 刘招孙微微感叹:“比我还要节俭。” 他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进一步提高开原官吏待遇标准,指望道德约束廉洁是不现实的。 各种监督制度要与以薪养廉结合起来,千万不能像朱元璋那样刻薄,既让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 他望着走在前面带路的老头,询问道: “孙传庭现在怎样了?” 老头又聋又哑,问了几遍,只得作罢。 …… 平辽侯望着床榻之上的孙传庭,孙传庭听见是刘招孙声音,挣扎着坐起,还在穿官服。 “免了免了,这里又没外人,别搞这些虚礼!” 刘招孙瞟了眼窗外纷飞的雪花,又看了看床榻上的孙传庭,心痛道: “身子无碍吧?昨天忙着追杀叛贼,没来得及看你。” “大人放心,几个小毛贼,杀不了我。” 刘招孙轻轻扶起孙传庭,那个聋哑老头站在门口,手里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卫兵上下打量这人一番,放他进去。 刘招孙举手示意老头站住,从他手中接过汤药,自己亲尝了口,扶着孙传庭喝下。 孙传庭眼圈红润,讲起那日自己遇刺的经历。 “若非那日商铺赶着盘点,下官带账本回来,挡住了那刀,只砍到肋骨,怕再见不到平辽侯了。” “孙大人兢兢业业,为百姓做了这么多事,老天也会开眼的!” 屋子里凉飕飕的,刘招孙打了个哆嗦,环顾四周。 挥手招呼卫兵上前,让他们取来件大氅。 他亲自给孙传庭披上。 孙传庭神情惊愕,平辽侯握住他冰凉的手: “这是本官衣物,你放心穿着,回头让卫兵拿炉子炭火来,开原冬天冷,不可冷到我的心腹重臣。孙大人,这些时日委屈你了,待你康复,便官复原职,征战辽西。本官要灭辽镇了。” 飞雪敲打破旧的窗棂,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院外响起一片爆竹声,泰昌三年到了。 一屋子人泪眼婆娑。 “刘总兵,宋应昇抓到没有?” “快了,他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