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扶着锦鸢替她除去外衣,拿了引枕垫在背后好让她靠着。竹摇这才腾出手来,忙不迭拉着柳嬷嬷问起来,“嬷嬷,这一趟去锦家出了什么事?娘子怎么会伤心成这样?” 柳嬷嬷将锦家之事简单说了。 竹摇听后脸色难看,意识到还在娘子面前,连忙转过身去,咬牙切齿低声恨骂道:“那对父女——从前就是这样!一次次来伤姑娘的心!如今命都没了都死了,还要让姑娘伤心难受至此,也不知道姑娘是做了什么孽摊上这样的亲人!” 一通骂完后,竹摇扭头,看了眼闭着眼睛,蜷着身子哭不出声的娘子,眼眶也忍不住红了起来。 柳嬷嬷怜惜着看了眼,“娘子骤闻噩耗,又是极亲近的人接连逝世,想必心中定然难受,身边离不得人,你们二人仔细照顾着,如有任何问题,只管去找——”嬷嬷想说去寻姚嬷嬷,话到嘴边忽然又改了口,“大公子去,知道了么?” 竹摇心知,自己已经是语云斋的大丫鬟,她绝不能乱,用力点头,抬手擦去眼泪,坚定回道:“嬷嬷放心,有我在,娘子就会好好的!” 柳嬷嬷颔首,目光多了份欣慰。 竹摇送柳嬷嬷出了厅堂,深呼吸了口气,回想上一回姚嬷嬷的处置,将冷静二字在口中嚼了几下,才回里间去陪着锦鸢。 她坐在床边,拉起锦鸢的手,顺着胳膊一下下地揉着,尽量温柔着声音劝道:“娘子——姑娘,姑娘心里头难受,只管哭出来、说出来,这会儿只有咱们姐妹在,别憋在心里,有什么我都在,我都听着姑娘说,好么?” 那双遍布绝望的眸子逐渐聚焦。 像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雾之中,握住了一双纤弱而温暖的手。 锦鸢忍不住回握,张了下口。 嗓音嘶哑。 竟是没有发出声音来。 哪怕爹爹一次次伤她,她亦曾恨过爹爹,怨过小蝶。 可她从不曾后悔自己救下他们。 竹摇凑近些,声音愈发温柔,通红的眼中眼泪也快速聚集起,“姑娘,我在,我听着。” “他们……” 从口中吐出的字,死死压制着几近崩溃的情绪,“死了……” 竹摇只能用力握紧她的手。 锦鸢的嘴唇在颤栗,素来温柔的表情痛苦的扭曲,“爹爹死了……我的妹妹小蝶也……死了……说是、说是去年那会儿……”她一字一句的说话,记忆分外清晰地回想起去年春末,她从京城离开时听到声音,“我出城时,听到了小蝶的哭声,从京城的方向传过来,歇斯底里的叫着‘姐姐救我’,可我没找到小蝶——”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蜷缩的身子撑着胳膊坐起。 双眸用力的睁大,似有什么汹涌的情绪即将失控。 竹摇心生不安,唤道:“姑……娘?” 可锦鸢充耳未闻。 她陷在自己遍布绝望的情绪之中,“我都不曾怀疑一下,是不是小蝶真的遇到了什么危险——”她已彻底控制不住决堤的绝望,握着竹摇的手松开,攥紧自己的胸口,声嘶力竭:“小蝶从小到大那么黏着我……每次见我归家,叫着长姐朝我跑来……还说最最喜欢长姐……要为我攒赎身银子要为我攒嫁妆……她可是我养大的姑娘啊!那天她一声声的哭着说‘长姐救我’,我却不知道啊——” “还有爹爹——” 明明是他们自私! 是他们抛下我去了锦家!甚至在锦家住了那么久,却绝不提我——是我该恨他们!今日更应该是我站在他们面前,让他们愧疚、自责—— 错的是他们啊! 可是…… 爹爹和小蝶连这个机会也不给她了…… 我该恨谁? 她—— 真的没有亲人了—— 心痛欲裂,甚至连话都无法说出口,在喉间被挤压、撕裂,变成绝望的呜咽声,她弓着身,双手紧紧捂着嘴巴。 像是被囚禁的困兽。 竹摇慌了神,抬起的手都在颤抖,声音因害怕与不安而变得尖锐:“姑娘别这样!快哭出来——别这样——” 而眼前的锦鸢,看着愈发不对劲。 竹摇不敢再硬撑着,扭头急声吩咐:“去找北晖!让他立刻请大公子回来!姑娘有事——快去啊!” 石榴慌乱地点头,“好、好!” 她拔腿就朝外跑,慌乱之下被门槛绊住,整个人扑倒在地上,可石榴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连滚带爬地向外跑去。 只有一个念头。 尽快找到北晖—— 尽快请大公子回来—— 让姑娘好起来—— 北晖骑上最快的蓝月良种马,一路打马过街,扬起尘土飞扬,在春景园前往城羽营的路上碰见正要回园子里的赵非荀。 得了消息后,赵非荀立刻往回赶去。 将北晖、轻风全部甩在身后! 进语云斋后,院子里一片死寂,这份安静反令赵非荀不安,他加快步子迈入正屋,推开书房的木格移门,便看见竹摇坐在床边,紧抱着锦鸢。 听闻脚步声后,竹摇猛地回头。 如望着救命之人,落下眼泪来:“大公子……娘子她……” 在赵非荀看见锦鸢的这一刻,他纷乱的情绪被瞬间清扫一空,狭隘的视线范围也逐渐恢复。 他抬脚,进入里间。 身后也传来轻风匆忙的脚步声。 “轻风,请袁大夫来。” 自回京后,袁大夫和他徒弟仍住在园子里,只不过身份不同往日,竹摇不敢随意去请来。 轻风得令,四五步出门,纵身一跃,直接飞檐走壁去请袁大夫来。 赵非荀走到床边。 竹摇松开怀中的锦鸢。 “姑娘,是大公子回来了…” 锦鸢的一手紧紧环着自己的身躯,甚至都不曾倚靠在竹摇怀中,独自坐着,支撑着自己。 “锦鸢。” 男人的声音沉稳。 带着温和之意。 在锦鸢面前坐下,伸手,掌心握住她的胳膊,嗓音低沉的像是不动的巨山,令人心安,想让人不由自主的依靠:“我回来了。” 锦鸢闻言,缓缓抬头。 隔着涌动的泪雾,她甚至都看不清楚眼前人的面容、眼神。 耳中传入的声音也变得遥远。 她被困住,思绪混乱、眼前景象错乱,“大公子——” 捂住口的手松开。 被赵非荀的另一只手握住手腕,拉着往下。 她得以喘息。 像是带着她从令人窒息的湖底往上游动—— “湖……” 她无意识的呢喃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