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洋和县兵马司的士卒,站在城门楼檐之下,避开雨水。 带着通宵值夜后的疲惫,一个个纷纷打着哈欠。 “你说,那位县尊还真是发了善心啊,竟然让城外灾民进城,准许他们晚上在城内休息,破天荒,头一遭啊!”有人开始闲聊起最近的新鲜事,来提振精神,再等半个时辰,便会有轮换士卒,前来接防。 然后他们便可以冒着大雨去吃一碗热乎乎的汤饼,发一身汗,再回去洗个澡,那种舒坦,只有刚刚下值的人才懂。 而对于他们来说,县尊准许城外百姓在晚上可以留宿在城内,这就是新鲜事。 虽然那些人进了城之后,也只是睡在各处屋檐下,没有温暖干燥的房屋,没有热气腾腾的食物。 而他们若是在城外,起码还有一间自建的窝棚,可以遮风挡雨。 可那些人还是疯也似地往城里跑。不是他们有多喜欢城内,而是如今不跑不行了。 城外的妖诡仿佛疯了一般汇聚,伤亡人数,与日俱增。 他们这些在城头值守的士卒,对此最是清楚,那些灾民未曾入城之前,每到深夜,他们便能听到百姓的惨号呜咽,还有妖诡嘶吼,以及让人胆寒的咀嚼声。 他们也觉得这些人挺可怜,本就是背井离乡,想要到县城讨个活路,但谁知道县城也没什么活路呢? 若不是县尊下令允许他们可以入城,只怕外面那些百姓早就被妖诡祸祸干净了。 “小点儿声,这话也是你我这等身份能够随便说的?” “说说又怎么了?咱们待在这里,可以说,等这些人进城之后,咱们便是离妖诡最近的人了。说不得今晚咱们就死了。”那人满不在乎。 这些天,每天夜晚他们无不担惊受怕,就怕城外那些妖诡按捺不住,强行侵袭县城。那个时候他们这些挡路的,也会第一个进妖诡腹中。 “就是,说了也就说了,那些妖诡虽然这几天一直不曾袭城,但谁知道这种情况又能坚持几天?今晚?还是明晚?” 他们这些人,哪个不怕?可怕有什么用?上面一道命令,他们便只能待在这里,敢跑等同于战场逃卒,军法处置。 如今别说城外了,便是城内也是人心惶惶,坊间已有传闻,此地将有大祸发生。也就是到此时,官员还没想着跑路,大户还没开始逃亡,所以他们还怀着一丝期待。 这群生活在底层的人,他们没有上面那些人消息灵通,不可能知道什么内幕消息,但他们也有着属于他们自己的生存智慧,那便是盯着那些当官的,有钱的。 如果这两类人都开始跑路了,那就说明这个地方真完了。 “那是什么?马车?”一名士卒突然抬手指向城外雨幕之中,因为雨太大,他们在城头上也看不清楚。 “这个时候哪来的马车?” 但随着那道黑影越来越近,他们才发现,这的确是一辆马车。 驻守此处的统领,只是看了一眼坐在车辕上的那一袭黑袍,顿时一个哆嗦,语气都有些颤抖:“快,快!开城门!” 其他人立刻忙乱起来,也顾不得这雨多大,会不会淋湿的问题了,纷纷下楼,有人拿掉门栓,有人转动绞盘,厚重的城门发出吱呀的响动,碑缓缓张开。 下一刻,那辆马车便飞驰而过,半刻停留也无。 等那辆马车走了之后,那统领才松了口气。 “统领,那是黄供奉?” 或许整个洋和县中,喜穿黑袍,戴兜帽的人不少,但能让统领这般郑重以待的人却就那一个。 “自然是的,你们没看见那腰牌?” 供奉并非官职,但也有其独特的身份牌,也就是供奉牌,很好认,这东西整个县也就那么一枚而已。 “雨太大,怎么看得清,不过这位什么时候出去了?” “别瞎问,县尊咱们私下说了也就说了,顶多算个冒犯上官,但那位黄供奉,千万别招惹。”统领官严辞告诫道。 这都是县丞丁岐大人亲自交代的,虽然没说得很明白,但他也听懂了,这位黄供奉诡异的很,而且连丁岐也招惹不起。 后来他去镇魔司办差,远远见过这位黄供奉一次,也就是那次,让他内心对这位供奉,充满恐惧。 那种阴冷,暴虐,残忍,诡异的气息,说是一头披着黑袍的妖诡,他都信,就是不信那袍子下装的是个人。 这种恐惧不是因为品级差距,不是因为实力差距而引起的敬畏与害怕,而是一种生理性的,来自本能的感觉。 统领看了看天色,“你们再守一会儿,我先回兵马司一趟。” 其他人一头雾水,但也没人敢说统领早退溜号。 其实,他们还真错怪统领了,而是统领想起,县丞丁岐丁大人特意叮嘱过他们,什么时候黄供奉回城,定要回去禀报。 兵马司中,县丞丁岐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饼,那汤饼上面除了堆满牛肉,还浇了一层红红的油泼辣子。 那位从城门处回来的统领,进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目光扫过那碗汤饼,顿时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下雨天要是吃这么一碗,确实享受,也好发发汗,去去湿。 “吃了没?”丁岐似是看到了那统领的小动作,出声问道。 “还没!” “给他弄一碗!”丁岐向一旁的侍者抬了抬下巴。 统领立刻抱拳,“多谢县丞!” “这个时候还不到换班的时候吧?你怎么回来了?” “那位黄供奉回来了!” 丁岐动作一顿,但很快又恢复正常,将一大箸汤饼送进嘴里。 “刚回来?” “属下刚刚亲眼所见,他刚进城,我便回来禀报了。” “你做的很好,先吃汤饼!” 行伍之人,用饭没其他特点,就是一个快字,一碗汤饼下肚,那统领只觉得浑身都暖和起来,油泼辣子的带来的热意从肠肚逐渐散发到全身。 “再来一碗?”丁岐问。 “不用了,卑下饱了!”其实他没饱,这种碗,要吃饱,起码再来两碗,但再吃好像不太合规矩了,因为丁岐已经放碗了,不能让上官等着他用饭。 “那就先回去吧!” 统领立刻告退,等他走后,丁岐起身,来到窗前,幽幽目光看向远处被雨幕遮掩,只能看出一个大概轮廓的县衙。 “县尊啊,你究竟要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