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熊精走来走去，想要说些什么。 可最终还是坐了下来，一言不发。 眸光微微暗淡几分，以往他对那老朋友很是敬仰。 亦师亦友。 如今听闻噩耗，哪里能平静的下来。 就自己这半吊子佛法，还是金池老友领他入门的呢！ “你刚刚说要去西天拜佛求经？” 半晌，黑熊抬眸问道。 “正是，幸得菩萨点化，指引小僧去那西天雷音宝刹，可取真经，可渡众生！” 玄奘正色道。 哪怕那真经渡不了众生，可只要有几分真，哪怕是渡一部分，也是天大的好事。 黑熊精细细打量了一会玄奘。 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这真经和尚取得，他就取不得？ 须知他也是个向佛的，这些年同样是打坐诵经一个不落。 若论认真，他比那禅院的和尚还虔诚几分。 “你懂佛法？” “小僧苦修三十载，略懂。” “且说来听听！” …… 见一只妖怪不与他谈论别的，却是考教起他的佛法来。 玄奘也没有不耐烦。 便讲一会这个，又说一会那个。 且不谈那《受生度亡经》，《劝修功卷》…… 玄奘只是说些自己的理解，又谈些一路走来的见解与感受。 便让黑熊精听的入了神，如痴如醉。 他以往与老和尚论法，只往深处讲，听的云里雾里，却只觉晦涩难懂。 只当佛法玄妙，难以参悟。 如今听玄奘讲来，那些经文顿时有了具象化的表达。 原来有些东西，还可以这样理解。 黑熊精的眼神越来越亮，看向玄奘时，比看着那袈裟还要热切。 “圣僧在上，且受小妖一拜，今日听圣僧一言，胜过我苦修数十载，求圣僧收我为徒，传我佛法，明我本心！” 黑熊精念至心灵，有感而发，直接朝玄奘跪伏道。 “施主快快请起，使不得，使不得啊！” 玄奘一惊，连忙想要将其搀扶起来。 他哪有那本事收妖怪为徒，再说对方与那老院主论友，真要细分，他不过是一晚辈。 无论如何也当不得师傅。 “施主若是想讨论佛法，自可以佛法会友，咱们自取长短，交流一番亦无不可，何至于此！” 玄奘见黑熊精死活不起，他又是个没力气的。 哪里扯的动对方，只能好声好气劝道。 不得已向一旁山神老爷投去求助的眼神，奈何山神此刻眼观鼻鼻观心。 一个劲的闭目养神…… “圣僧可是见我是妖，不想收我为徒，与圣僧交谈，我才知自己佛法之浅薄，如那水中蜉蝣。 圣僧佛法高深，如渊似海，若是以同辈交流论之，岂不是羞煞我也。” 黑熊精真心实意道。 他是真想拜玄奘为师，单论佛法一途，对方高自己太多。 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他不抓住这个机会，以后上哪找这么厉害的高僧去。 玄奘与老院主谁懂的多尚且不说，可玄奘讲的他特容易听明白。 有这一条，胜过千言万语了。 “阿弥陀佛，小僧佛法尚浅，哪里当得起施主如此大礼，求施主起来，若有不懂的，尽可找我便是！” 玄奘不得已，也只能蹲下来，想让黑熊精回心转意。 “圣僧不答应，我便不起来，若是圣僧想考验俺的诚心，就让俺一直跪着便是！” 黑熊精头也不抬，跪着哼哼道。 他是打定了主意，要拜玄奘为师。 “圣僧既然要西行，那这路上遇到的妖魔必定不会少了，你收了他做徒弟，这世间便少了一个妖，多了一个向善的妖和尚。 这是好事，为何犹豫不决？” 山神终于舍得开口，可说的话，却是向着黑熊精。 “他虽向佛，可无缘得那佛法，圣僧若是拒绝，他日有心怀不轨之徒，引他入邪魔之道，圣僧那时悔之怕，怕是为时已晚！” 玄奘闻言愣住，低声唱了一句佛号。 思来思去，他还是怕麻烦，独独少了些对佛法的纯粹之心。 既是传法，如何收不得。 是他一叶障目！ “若施主诚心要学那佛法，小僧答应即可，还请施主起来说话。” 玄奘起身道。 穿着僧衣尚且有作恶的，那妖精怎么就穿不得僧衣，做不得和尚了。 是他浅薄了。 “师傅既然答应，须得给我起个法名，然后我再起来！” 黑熊精眼睛滴溜溜一转，突发奇想道。 万一他起来，这高僧又不认，他上哪里说理去。 他之前可是听过，这当和尚入沙门，都是有一套流程在的。 可不能傻乎乎的就站起来。 山神在一旁憋住笑意，侧头看向另一边。 这家伙看着呆，脑子还蛮好使。 知道给自己要个法名。 玄奘被黑熊精给整的一愣，随即苦笑。 知道他若是想糊弄，怕是也糊弄不过去了。 出家人不打妄语，更何况他也不是想随意应付。 既然答应了，肯定要慎重对待的。 当下便思索起来。 “贫僧惭愧，施主又一心向佛，我便厚着脸皮当个引路人，望施主日后上求佛道，下化众生，今赐法名：悟尘。” 玄奘轻声开口道。 悟，乃悟我，自悟，见心明性，向内求。 尘者，乃俗事，众生，度过千帆，红尘纷扰，愿他能在这滚滚红尘中保持初心，悟我见我。 “悟尘？悟尘……” 黑熊精猛地一怔，口中低声言语，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字。 心中渐渐被喜悦笼罩，他本以为高僧收下他不过是无奈之举， 哪怕赐名，也是随便起一个。 可这个名字，一下子就起到了他心上。 生根发芽，真乃缘分！ 这下他愈发确定，这个师傅他是拜对了。 “徒儿谢师傅赐名，谢师傅……” 黑熊精连连拜谢，一再叩首，心情激动到无以复加。 玄奘连忙让他起来，这才让他起身。 山神眼中闪过笑意，今日之事，却是善事。 老妖入沙门，高僧赐真名。 此后前途无量啊！ 不知不觉已是夕阳将近，又耽搁一日。 悟尘得了法名，又以黑为姓，便唤作黑悟尘。 收拾了家当，关闭了洞门，便随着玄奘一路下山前往禅院。 西边正是赤云时，见那红霞霭霭透金光，云岭间，溪水山泉，有鹿鹤和鸣。 山神告辞离去，归了山。 禅院中，李虎与王阳看到那牵着马的黑熊时，俱是一惊。 心生惧意。 这黑熊比马高，比马壮，那目光灼灼，神采奕奕。 一巴掌下去，怕不是能拍死两个自己。 有点慌！ 黑熊精此刻却是压根没注意到前面那俩腿都发抖的货。 反而将目光放在了无所事事的那猴子身上。 可左看右看，他也没看出什么古怪来。 只能收回目光，呲出一口大白牙笑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