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五一节,夏天就迫不及待地来临了。站在乡间的小路上,就可以看到大地生长出一茬绿莹莹的青草;远处的山峦,树绿了,风暖了,汤旺河似乎憋足了劲,那哗哗啦啦的流水声像一支交响乐队在演奏着一支欢快的乐曲,鼓舞着人,振奋着人;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鹤立乡的村民尽情地享受着劳动的喜庆和快乐。 一个暖风熏人的上午,让必成没有想到,又让他倍感激动的是,尚怀礼老先生步履矫健地走进了鹤立乡的热闹街道,陪着他的是郑欣悦,更让必成没有想到的是,他还带来了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而这个老人就是誉满医学界的现在已经离了职的老中医龚金堂。 龚金堂比尚怀礼还要大上十几岁,可他一点也看不出老迈的样子。他是在几天前听到他的老友介绍了何家的情况他才知道这码事的。他对尚怀礼说过几天我和你去一趟,何家的祖上和他们龚家还是世交,有许多年没有走动了。说着他就陷入了对往日的怀念中了。 欣悦时常给尚怀礼老先生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她的目的是要陪着他到何家来。她知道作为弟子,必成每天到盼望自己的老师到这里来。这听她联系好了,就找了辆车,她没有想到尚怀礼又联系了一个更有名的老中医。这让她喜不自禁。 来到了鹤立乡,两个老人看着不远处刚刚冒出了绿色的宝泉岭,看着刚刚开化,汩汩流淌着的汤旺河,纷纷赞叹不已,龚金堂捋了一把胡须说:“这个小地方还真的不错,清净,自在,住在这个地方我们还能多活几岁。” 郑欣悦说:“你们要是在这样的地方住上几年,我看能活到一百岁。” “哈,这个小姑娘净拣好听的说。”龚金堂红光满面,笑起来声音朗朗。 “老哥,我看这个姑娘说得不错,我们哥俩就在这里呆上几年,把这个小子教成了,我们也不见得就愿意走了。” “我倒要看看这个何成仁的孙子是个怎么样的小伙子,你把他捧上了那么高,可别让我失望。如果他行,我看着老辈上的面子不会亏待他的。” 尚怀礼倒是蛮有底气地说:“我敢说你那几个学生都不如他。” 龚金堂说:“这也是应该的,有那样一个爷爷嘛,可他爸爸却不怎么的。” “何广大也满不错的嘛。” “他以为自己念了几年医科大学就把中医当做次要的了,这就成了两层皮。” 说话间就到了何家的门口,郑欣悦用清亮的嗓门喊道:“干娘,必成,你们看谁来了?” 必成用最快的速度走了出来,他一看是尚怀礼老先生,赶紧迎上来,尚怀礼说:“你先等等,这位老先生你可没见过,他可是国宝一级的人物嘞。” 必成转身看去,他的眼睛一亮,就立刻行礼,可他的腿脚不方便,被龚金堂拦住了。 “怎么,你还认识我?” “我在电视上看过你,你应该是我爷爷一辈的人啊。” “不错,你爷爷只比我大几岁,我现在也已经八十多喽。” “龚爷爷走起路来都比你还利索呢。”欣悦笑着说。 “那当然,我可是废才一个了。” “哎,可别这么说。你要这么说你的老师可要不高兴了,他可不希望他的得意的门生是个废才。” “真笨,快让老前辈进屋啊。”欣悦笑着轻轻地推了必成一把。 “对对,快进屋。” 这时亚贤也被保姆推着出来了。她没想到这两个乃至于在省里都十分有名的中医竟然给足了必成的面子,到了这样一个乡村之地,这不能不叫她在心里对儿子也刮目相看。她坐在轮椅里对两个老前辈拱手说: “两位前辈,能到我们这个小地方,真是满堂生辉呀。我们可是请都请不到啊。” “现在不用你请我们自己就来了。”尚怀礼嗓门大得惊人,把街坊邻居的老人孩子都吸引了过来。他们用着特殊的目光看着这两个一看就是不一般的老人。 让两位老先生落了坐,沏上上等的好茶,亚贤和必成欣悦也跟着坐下。龚金堂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他一看这里的样子就觉得到底是名门之后,虽然诊所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开,但要规矩有规矩,要货有货,不是那种摆样子的,就感慨地说:“也许你们还不知道,何成仁可是我的老哥哥,我们还拜过把子呢。那时我们拜把子有三个,成仁最大,还有一个姓董的,这个人后来不怎么样。我最小。我们几家中又属你们何家历史最长,医道也最深。我最佩服的也就是你们祖上的正气。那年河北的瘟疫要是没有你们祖上也就是成仁的爸爸的医德,说不定还要死多少人呢。那里谁愿意去呀?可是,那时世道不济,兵荒马乱,要是赶上现在的社会,你们何家可就更不一样了。” 龚金堂喜欢边捋着胡须边说话。必成听着这些,心里一阵阵地激动不已。他最近累了的时候就看《中华名医传记》,他想他爷爷,甚至是爸爸的爷爷一定是扁鹊或者是华佗那样的人物。 尚怀礼看了看亚贤,最后把目光放在必成的脸上说:“龚金堂是我的老师般的人物,他是被我拉来的。我们可都是冲着你们何家的门头来的。也来看看你这个小子是不是这块料子,要不是我们可是没有闲工夫,我们有时间还不如下下棋呀什么的。” 龚金堂喝了一口茶说:“说的就是,后来到了你爸爸这一辈何家的名声就销声匿迹了,当然,这也怪不得你们,因为又乱了十几年,到底不是那个时候了,你爸爸又去念了什么医学院,那些人的水平怎能和你们家的祖上比。” “老前辈,我想问的是,必成如果不去读医大,你认为合适吗?”亚贤问。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我看他应该不去念什么医学院。当然这要看是不是有一个好人带他。你知道吗,有许多医学院的教课书还是我参与编的,可那些东西是远远不够的。但我对于我的学生我就不光让他们学习那些书本上的东西。应该做到学习和应用结合起来。” 必成看了妈妈一眼,亚贤并没看到必成的眼光里是什么意思。她只是深深地点了一下头。她的心里似乎得到了某种安慰。 “我们这些活着的老朋友都对不起那些死了的。不过,我听说你家这个小子还有这点意思。我跟你说,那些念了几年大学出来的还不如跟我学一年的。你们谁敢不服?我教他一年就够那些狗屁不是的先生们忙活好几年的。有多少毕了业啥也不是的?我们到这里来可不光是为了你们家,你们何家的诊所怎么也赶不上几十年前的样子。要是你爸爸就是八抬大轿抬我来我也不来。尚怀礼把这个小子好话说绝了。还行,我一眼就能看出你这个小子仁义。你现在不仅有你的尚老师,我也给你当个老师吧。你可别几天就把我这个老师气死了。那样有许多人可就来和你算帐来了。” 龚老爷子口气虽然大,可谁都服气。他的话惹得人们一阵大笑。 “龚爷爷,现在的社会好,我一定要把这个诊所搞成几十年前你看到的那个样子,只要你们认真地教我这个学生。”必成认真地说。 “你看,来不来就把皮球踢到了我们这儿了。好嘛,我们老了,不服不行,现在每年有成千上万的中医大学毕业的,可要想学成可不是个容易的事。你爸爸要说能耐和我和你的这个老师相比那是没法比,可要说挣钱我们俩也不是他的个儿,你是他儿子,就是什么也不干,也是吃香的喝辣的,可你不这样,还想着光复你们何家的医道,我觉得这是有出息的孩子,我的死去的老朋友有一个好的孙子,好的传人,我高兴。有我和你的尚老师,一定要在一年内帮着你们把何家的这个诊所重新搞起来。也不光是为了你们,也是为了我的老朋友,为了十代何家的医德。不过,我们可是老喽,你可得赶紧点,不然我们说不定哪一天一蹬腿一闭眼,你就后悔也来不及喽。” 亚贤现在真是既兴奋又激动,她说:“两位老前辈,你们知道我就这一个儿子,现在又是这样,我们家又出了这样的事。可现在我非常感谢你们,如果我能够下地,我一定给你们磕三个头……” “不,用不着,现在可不许这样做。”龚金堂说。这时必成已经弯下腰就要给两位老先生磕头,龚金堂叫道,“赶紧给我起来。姑娘,把他给我拉起来。” “那我就替必成给老师磕头吧。”欣悦说着也要磕头,龚金堂说:“那我们就喝个拜师的酒吧。我今天见到了我的老哥哥的孙子真是高兴。人一老了,不知道为什么就喜欢年轻人,尤其喜欢有出息的年轻人。” 尚怀礼突然叫了起来:“你们这里有什么好酒,弄点来,不过,你家就是有茅台我们也不喝,我们要喝现烧的酒。” 必成马上说东头的李家烧锅是远近闻名的,那是地道的小米烧,连市里的当官的都来这里打酒呢,欣悦对这里的条条街道已经熟悉了,一些有名的地方也早就去过,她一扭身早拿出了一个瓶子,向两位老前辈一比划,就出去给他们打酒了。 两位老先生对何家来说是真正的高朋,必成已经了解到了他们和他从未见过面的爷爷很有一番交情,但到了爸爸这一辈就疏远了,甚至早没了来往。爸爸不善交际,他觉得他实在是借了爷爷的光,这样他对他尊敬的爷爷更钦佩起来。 有的人越是到老就越显得可爱,他觉得龚金堂和他的恩师就是这样,他们可都是学富五车的人物,可却爽直的就像可爱的农夫。 必成觉得爷爷能够有这两个朋友,如今在他们何家危难的时候真心出面帮助他们而欢欣鼓舞,而龚金堂和尚怀礼说起当年和爷爷在一起时候的趣事也如数家珍。 龚金堂坐在烧得十分暖和的炕上,慢慢的饮着茶水,和必成说起话来一点也没有隔辈人的疏远,并且显得十分的亲切。 必成问:“我长得像爷爷吗?” “像,就像你爷爷那样的仁义。你爷爷也像你爸爸的爷爷那样的实在。你们何家除了你爸爸都是好得不得了。” “我觉得我爸爸也是不错的。” “当然,那是你爸爸嘛。”说着龚金堂就大笑起来。 “听说你认真地看了你爷爷写的医案?好,那可是宝贝。我们龚家五代行医,可没人写那个东西,也没人敢写。不过,这些东西光看也不行。咳,先不说这些,酒打回来了?想起几十年前和你爷爷就着黄豆粒下酒还像昨天似的。那酒辣呀,可也痛快。咳,我有时候真想他呀,他呀,你们可不知道,那才是……呵,不说了。” 老前辈说着就抹开了眼睛。这时早就有人把菜做好,屋子里立刻飘出了酒香和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