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入夏,气温就酷热难耐。石艳春抹着镜片后面鼻梁上的汗水,提议去江滨那家很有名的冷面馆吃午饭。杜思成说了句随便。出租车向掩映着绿荫的江滨大道驰去。饭店在外面搭起凉棚,两人坐在凉棚里,望着仿佛流不动的江水,等着服务人员端上扎啤和冷面。 杜思成感到有些奇怪,单位竟没人给他打电话。他给贾丹打了几次,从昨晚到现在,有好多事需要汇报,可贾丹竟然不接电话。吃过午饭,他要马上见他。正这样想着,一个瘦弱的姑娘向这里走来。这不是路子谦吗?姑娘那哀怨的表情十分独特,虽然只见了一面,给他的印象却十分深刻,这个姑娘真不容易,也很自强。他觉得自己有些喜欢她。 他高兴地招呼道:“子谦,来,坐这里。” 路子谦猛地站住了,似乎精力过于集中,被人打扰,吓了一跳。看到杜思成后略一惊讶,然后笑着向前走了几步说:“哦,是杜大哥,昨天晚上在栾军大哥家见了一面,我对你的印象十分的好。你们也在这里吃饭?这位是你的女朋友吗?那我就不打扰了。” 石艳春浮出真诚的笑意,拉起路子谦的手说:“小妹,你还是个中学生吧,倒是很会说话哦。我不管是与不是你杜大哥的女朋友,我们都欢迎你坐在我们这里。我给你来碗冷面,你就在这里吃吧。” 还没等子谦拒绝,石艳春已经让服务员加了一碗面,把她拉到座位上。 杜思成问子谦:“你爸爸怎么样?你应该是上学的年纪,不能这样耽误自己……” 路子谦笑着打断了杜思成的话语:“谢谢杜大哥的关心。你们做警察的就是心眼好。那么忙也不忘记关心我这样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姑娘。可我也不小了。你们住在这附近吗?怎么在这里吃饭啊?” “我们去办一个案子,路过这里。” 路子谦对杜思成说:“就是那个迟娟被杀的案子吗?听栾军大哥说你是迟娟的男朋友,我真是同情你。你这个记者也参加破案吗?” “迟娟是我的朋友,我们住在一个寝室。” 路子谦睁大了眼睛,很害怕的样子:“是这样啊?这个叫迟娟的姑娘听说是有名的美女,非常聪明能干,在我们市可是出了名的。” “你认识她吗?” “我这个整天都呆在家里的小姑娘,怎么会认识这样一个有名的人物呢?我想认识还没机会认识呢。” “你爸爸过去当副行长的时候,也是认识她的吧。” “这我可不知道。听说这个女的凡是有能耐的男人都要认识的,我爸爸算得了什么,他又是个倒霉的家伙。真希望你们尽快破案,看看是谁杀了这个有名的美女。”路子谦像是还要说什么,仿佛不经意地转眼向江滨大道看了看。她突然站了起来,“真是对不起,我想起一件事,必须马上走了。哥哥姐姐你们慢慢吃哦。”说到最后,她已经离开坐位,走向了江滨大道。 杜思成和石艳春还想叫住她,可她那急匆匆的样子,像是有非办不可的急事。 “这个小姑娘,一脸的苦相。她怎么这就走了?” 杜思成说:“知道路延峰吗?她就是他的女儿。” 石艳春惊讶地叫一声说:“哦,怪不得。” 一个瘦瘦的年轻男子跨过马路,向饭店这边走过来,忽然,他迈开大步,迅疾地离开。杜思成想到手里的图象,迅速看了一眼,“啊”地惊叫一声,拔腿疾冲过去,正好撞在手里端着四大碗冷面,忙忙乎乎走过来的胖服务员身上,把那胖姑娘撞得人仰马翻,冷面洒了一头一脸,他也差点摔在另一张坐满了人的桌子上。 “你干什么呀?”胖姑娘尖叫了起来。 “啊,对不起。”还要往前冲,可被那姑娘拽住了。 “不行,你不能跑。” 被他撞了的饭桌,酒瓶和盆盆碗碗东倒西歪,面汤溅到了食客身上,一个女人指着他的鼻子嚷起来:“你这是怎么的?不好好吃饭这是要干什么?你看这怎么办?” 杜思成来不及分辨,拔开胖姑娘。由于桌子椅子之间紧靠在一起,根本没路可走。他看到那个瘦瘦的大男孩就要走出他的视线,把一个正在吃饭的人用力地推开,被那人一拳打倒在地,那人竟是刚子,身边是昨天晚上唱歌的姑娘。 “你是不是疯了?没人治你我倒要治治你。” “我是警察,我在执行公务。请你们……” “警察怎么了?就你这样的警察就是该打。”那个胖姑娘爬起来愤愤地说。 众人对他群起而攻击,刚子在一边抿嘴笑着。杜思成好容易爬起来,那胖姑娘在后面又给了他一脚。他看着刚子不怀好意的眼神,他怒火丛生,正准备动手,但一支手腕已被刚子牢牢地抓住。他感到刚子的力气和功夫很是了得。他腾出另一支手本想掏枪,但最后还是压制住了这不冷静的行为。无形中自己倒了一次霉。 这一切也就是十几秒钟的事,坐在一边的石艳春愣了一下后,立刻跑上前喊了起来:“你们为什么打人?” 身上洒了菜汤的女人依旧尖声叫道:“你是什么人我们不管。我这裙子是南韩进口的,几千块,你说咋办吧。” 石艳春对那不依不饶的女人说:“大姐,这是一百块钱,你这衣服多少钱我们也不知道。这钱你就拿着吧,洗次衣服还是蛮够的。” 胖女人哼了一声,似乎十分不满地扯过那张票子,杜思成用餐巾纸擦着嘴角旁边的血迹,刚子摇着头说:“怎么,还要上来试巴试巴?就你这两下子还敢跟我咋毛?怎么没有昨天晚上那股猛劲了?你怎么不把枪掏出来?” 这该死的就等着自己掏枪,那样就给他抓到了把柄,“你走吧。我现在没时间理会你。” “咱们走吧。他好歹也是迟娟姐的男朋友。”那姑娘小声说。 “怎么样,抓住凶手了吗?我就不明白,你凭什么怀疑我们能对迟娟下手?” “可你们……” 杜思成本准备说出郭志民陷害自己,可又觉得毫无意义,于是挥了挥手。刚子被那姑娘拉走了。石艳春急了,说:“他这样打了你,你怎么就这样让他走了?” “让他走吧。我刚才也是太猛了点。”杜思成抹了抹嘴角上的血迹。 “怎么,你认识他?” “昨天晚上见过一面。他认识迟娟。他是郭志民的私人保膘。” “怪不得。那你昨天晚上一定惹怒了郭志民。” 郭志民昨天晚上怒气冲天,杜思成觉得自己做得也有些过火。他摆了摆手,表示没必要再说这事儿,他的心思又回到刚才那幕转瞬即逝的情景中。 如果没有看错,那个忽然离去的就是图象上的男子,似乎过于巧合,可也说明这人杀了迟娟居然十分大胆,还没有离开本市。既然是来这里吃饭,为什么突然又离开呢?难道他发现了什么吗?他怎么会知道这里有警察? 石艳春挨着他坐下,看着他的脸,轻声问:“疼吗?刚才你要干什么?难道你真发现了什么吗?可是,我不明白……” 那人和图象的人是太相似了。如果是,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溜掉了。此人的嗅觉怎么会这样灵敏?难道有人向他通风报信?不过,这突然出现的情况他还需要分析思索,要不要向贾丹汇报,手机响了,是宋宝田打来的电话,下午开全局大会,要他必须参加。 “知道吗,江子明今天凌晨被杀了。” 杜思成深深地一怔:“江子明?” “是的,死在碧水云天洗浴中心。市委市政府要求公安系统全面动员起来,用尽快速度侦破迟娟和江子明被杀这两起大案,打一场攻歼战。可是,真是奇怪,谁这样胆大包天,居然杀了这两个有名的人物?” “这两起案子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现在看来还没有。你现在也不要再单打独斗了。一定要回来开会。上级指示,如果少一个人,半年奖金可就全泡汤了。” “哦,知道了。我一定回去开会。” 挂了电话,他又为此深深地震惊,江子明居然被杀!怪不得贾丹的电话就是打不通,毫无疑问,他现在有可能是全松江最忙的人。 江子明的人生信条松江人几乎人人尽知,赚多多的钱和玩多多的女人。现在终于把自己玩死了。这曾经让松江男人羡慕不已的霸气而又风流的有钱人,竟然悲惨地死去,不知是谁做出对他命运的判决。 石艳春奇怪地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队长来电话,他说江子明被杀了。” 石艳春叫了起来:“是吗?天呢。这是怎么了?” 杜思成突然想起了什么,说:“知道刚才那个小姑娘吗?江子明就是她的继父。她的妈妈可是松江有名的美女。她爸一倒了霉,她妈就和那个过去的行长离了婚,成了江子明的老婆。可我觉得这里别别扭扭的。” “怎么回事?” “我也说不清。迟娟也是认识路延峰的,而路延峰过去的老婆现在又是江子明的老婆。” “这有什么?谁离了婚也都会重新嫁人的啊。既然路延峰那样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又倒了大霉,得了不治之症,有些女人重寻归宿,也不是什么希奇的事。子谦妈是个中年女人,又不是杀了迟娟的那个女嫌犯,更不能杀了自己现任的丈夫。我们不是在寻找图象上的这个男人和一个瘦瘦的小姑娘?啊,你在怀疑……” “没有。可我就在纳闷,路子谦既然来这里吃饭,可为什么急着要走?那个小伙子本来是到这里来吃饭的吧,可他为什么也突然不过来了?我竟然让那个小子跑掉了。他们不能是在这里约好了的吧。可他们为什么要躲着我们呢?” “他们怎么会躲着我们?子谦不是她自己来的吗?那小子你保证没看错?” “我相信没错。她和我昨天夜里见到的那个路子谦完全不一样了似的。” “和昨天你见到她时完全不一样?有什么可不一样的啊?我有些不明白。” “我也说不太清楚。她似乎带着某种警觉的成分。她很少出门,可为什么到这里来吃饭?这里离她家可是不近的。其实她除了护理她爸爸就什么事儿也没有,她又不把她爸爸当回事儿。刚才也没接到什么电话,可她怎么就知道就在这个时间来了急事儿呢?队长的这个电话来晚了几分钟。” “什么意思?” “如果早知道一会儿,我就可以问问子谦知不知道江子明被杀。” “哦。我还是不明白你说了些什么。”石艳春想了想,看看时间已经不早,指着冷面说,“赶紧吃东西,你去局里,你现在需要大家的帮助了。既然这个小子还在市里,就不愁找不到。我要去趟社里。也许还有工作等着我呢。 杜思成的目光在大礼堂里众多的人头中寻找着贾丹。他好容易在前排的左侧发现了贾丹的侧影。由于发生江子明被杀这样大案,贾丹就更忙起来。在松江,江子明无疑比迟娟更为出名,他似乎就是个体民营企业家的代名词,他的许多做法为其他有了钱的男人所仿效,更是做徒手发财梦男人的神话。 富局长做着充满悲壮色彩的战前动员。每说到迟娟的名字时,杜思成就觉得有无数道目光向他射来。这几天来,迟娟许多不为人知的不那么光彩的历史一幕幕呈现在人们眼前,一个表面从山区走出,靠个人奋斗,其实是依赖男人,卖身投靠才取得成功的美女典型,一时间成为这个城市男男女女议论的焦点。如果说过去由于迟娟的聪明美丽和成就,大家对他还有几分羡慕,现在这些目光里所隐含的,更多是鄙夷和嘲弄。但他觉得自己已经挺了过来,经过认真思考也想明白了许多问题,他不能改变现实,爱的本身并没有错,这样的女人不光迟娟自己,社会的现实提供这样的土壤,他仍然要实现自己的诺言,并且已渐渐接近那隐藏着的杀人凶手。 开完了大会,杜思成被贾丹拉回分局开了个小会,依然是同样一件事。 他决定暂时不把中午的事说出去,因为他毕竟没有掌握强有力的证据,另外,路子谦毕竟可以随时找到。也许自己过于敏感。他必须要直接和贾丹对话,亲手把电脑模拟图象交给贾丹,让他看看他的工作已经取得了成效。如果可能,马上就要在全市范围内展开大规模的搜索。 宋宝田根据市局和分局的部署,给队里的人一一分配工作。杜思成和栾军调查两个片区三十岁左右,尤其是在市公交公司工作过,下过岗,经济比较困难的男人。一个叫范福平的男人进入了他们的视线,这个男人过去在市公交公司开车,出了一次交通事故被吊销了驾驶执照,本想留在公司干些别的,可江子明给他停了工资,他找到江子明,骂了几句恶语,江子明就开除了他。饭碗砸了,又离了婚,整天骂骂咧咧,看什么都不顺眼,对什么都怀恨在心,曾经放言,是爷们不能就这样咽下这口气。 范福平住在公交公司年久失修的住宅楼里。房门紧锁。一个邻居告诉他们说,范福平在一家洗浴中心搓澡,供吃供住,那里就是他的家。 “是碧水云天吗?”杜思成随便问一问,可那邻居说就是这家洗浴中心,他还给过他免费的洗浴门票呢。 碧水云天已经勒令停业。洗浴部门管事的情绪沮丧地说,由于范福平前些日子对一个客人不冷静,骂了那人几句,那人就非让我们开除他。 “那人是谁?他怎么有这么大的能量?让开除就得听他的?” 管事的说:“你说这人是谁?这人就是江子明。别说开除个搓澡的,就是开除个经理什么的,我们老板也得乖乖听命。这家伙那天看到江子明就骂骂咧咧的,还扬言自己活够了,他说就是自己死了,也要找个垫背的。” “这是什么时间的事?” “有那么半个多月了。” “谁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杜思成问。 管事的叫来一个搓澡工。那人没精打采地说,范福平走之前对他说,夏威夷洗浴他有朋友,可能去了那里。栾军和杜思成又赶到夏威夷洗浴中心,范福平果然在那里。在热烘烘的搓澡间,听到江子明被杀,范福平像是听到了喜讯,十分兴奋。杜思成没好气地说:“怎么的?他死了你就这样高兴?他过去不是你的老板吗?” 提到江子明,范福平立刻浮现出一副狠呆呆的凶像:“我他妈的早就被他开除了,我想上班他也不要我,害得我现在天天和光屁股的家伙打交道,天天闻着澡堂子的臭味。现在有人替我出了气。妈的,他就该杀。” “你就这么恨着他?”栾军冷森森地说,“我看你就有几分嫌疑。” 范福平大乎乎地说:“我也想杀他,可没那个胆子。我就纳闷了,像他这样的怎么会有这么多钱?怎么就要什么有什么?你说,这是为什么?我他妈的这么吃苦受罪一个月下来,还不够他玩一次小姐。” “你看着眼馋是不是?”栾军瞟着他。 “他就是死了也他妈的够本了,玩的也玩了,喝的也喝了。听说临死的时候还闹个风流快活?他妈的,就是有钱。”范福平恨呆呆地吐了口吐沫。 两人不想再听他说什么,正要走,范福平突然说:“昨天后半夜有那么一个人来搓澡,他说他才从碧水云天出来。他还说,就在昨天后半夜,江子明在碧水云天的高级套房里被杀了。我以为他是在瞎说,就根本没信。” 杜思成立刻问道:“那是什么时间?” “天刚亮的时候吧。我还不怎么相信。显然他是认识江子明的。我感觉他比我还恨着他。” 栾军问:“这是个年轻人吗?他是你们公交公司的吗?” “不是,看他那年纪怎么也快五十岁了。” “他常来搓澡吗?都说了什么?” “我是第一次见到他。他虽然敢花钱,可他不是个有钱人,至多是个能装的家伙。他说还是让男人拍打拍打感觉舒服。他好象刚和小姐干完。听他的意思,这个人好象过去和江子明在一个单位。他说那时江子明还啥也不是,和他一样就是个养路工。” “这么说他和江子明最早时是在一个单位,也就是个养路工的喽?”杜思成问。 范福平有些虚张声势地说:“他那点历史你们不知道?过去他不就是个养路工吗?我好歹还是个司机呢。可一个小小的养路工,又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的家伙,竟成了我们城市数一数二的巨富。这理你跟谁能说得清?他的这个同事说,就该把江子明的钱给大家分了,可那么有钱,竟然不借给过去一个单位的同事一点救命的钱。” “你是说这个人向江子明借过钱,江子明没借给他?” “听那意思好象是这么回事。” 栾军疑惑地说:“你觉得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怎么在那么早就知道江子明被杀?” 范福平一愣,说:“是啊。可我怎么知道?” “他是什么时间到你这里来的?你要把时间说得准确些。” 范福平认真地想了一下说:“我觉得时间不会超过五点钟。是的,就是那个时间。因为那个时间人是最少的。他走了以后我还抽了颗烟,还特意看了看表。” 栾军对杜思成小声说:“这个时间我们还没接到报案的啊。” 杜思成问范福平:“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现在能回忆起来吗?” “我看这个人不怎么地道。好象是个穷光蛋突然有了钱,他刚洗了澡,又来这里泡时间。十分的懒散,像了没了老婆,可又不闲着那样的家伙。” 那个让他搓澡的男人躺在那里终于憋不住了,不满地说:“就他妈的你地道。” “我也不地道,可我没能耐才是最他妈上火的。”范福平哈下腰用力地搓了一把,那人叫了一声说:“你他妈的轻点。” 这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呢?他怎么就会提前知道江子明已经被杀?但范福平再也说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