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军坐在出租车里,招手让杜思成上车。看到上了车的杜思成一脸阴沉,栾军说:“宋队长让我来陪着你,可你却呆在女人家里这么长时间。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这么晚她把你带到她家,就没有别的企图?” 一个在社会和命运压力下随波逐流,扭曲变型的女人。 希望她不要有迟娟的结局。 由于迟娟的关系,杜思成突然产生了对这个女人的同情。 “你说什么呢?她是迟娟姐妹,又都和郭志民有着不错的交往。刚才在金太阳夜总会,我和他们发生了点小小摩擦。这个陈锦就把我领到了这里。” 栾军摇了摇头说:“可我感觉你的情绪不对。有什么意外的发现,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哦,没什么事。”杜思成淡淡地说。 他不想说这是郭志民的情人,而且刚才还对他有着不恭行为。陈锦毕竟还是迟娟的朋友,从他们这些做警察的角度出发,她的身上够脏了,他不能再往她的身上抹黑。 “没事儿就好。这半宿过去了,你回去也睡不着觉。去我那里吧,你想干什么我都陪着。你不想说话我也不打扰你。” 杜思成不置可否,听凭汽车的急驰,也听凭栾军的安排。城市一片寂静,只听得风声从耳边掠过。幽香陨落,美女成尘,为了迟娟,不知有多少人彻夜未眠。 从顾大海到郭志民,虽然同出一辙,但完全是两种类型。让男人如此喜欢的女人,会成为他们刀下之鬼吗?他相信顾大海的真诚,但他不相信郭志民的善良。迟娟正是发现了他们的丑陋,也看到了自己的污秽,重新修正自己,开始一个全新的自我,就这个时候竟然命丧黄泉。 “你在想什么?”栾军轻轻碰他一下,又说,“不回家没事吧?你妈妈爸爸知道迟娟被杀死,他们怎能受得了,不得大病一场?” 杜思成忧伤地说:“他们还不知道呢。” 栾军说:“你还在瞒着他们?” 杜思成无奈地说:“是瞒不了几天的,就这两天我妹妹要回来,她就是想见见迟娟,还要替我张罗结婚的事。你说这让我怎么办?” “亏了没结。” “结不结的又会怎么样? 栾军叹息了一声说:“真是难以想象,竟然出现了这样的事。贾队长没什么破案的线索?” 杜思成无力地摇了摇头。 他开始怀疑顾大海,但顾大海向他一番披肝沥胆,使他对这个年长的老乡有了几分了解,谁又不是圣人,顾大海用不着赞赏,但他理解了这个男人。他怀疑过付伟,但付伟的舍身一跳,把一个年轻的肉体摔成齑粉,现在他怀疑郭志民,但这个官员似乎还不想杀人…… 到了栾军家,栾汉林知道杜思成出了事,可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好象和他女朋友迟娟有关。栾军突然说:“爸爸,您还不知道吧,迟娟被杀了。” “你说什么?她被杀了?”栾汉林把视线掉向杜思成,他看到杜思成轻轻地点下头,他想说什么,可又止住了没说出口。 “老杜,你坐,我整几个下酒菜。”栾军说着进了厨房弄着吃的。 “这是什么时间的事?” “是昨天发现的尸体,但她已经死了许多天了。”杜思成痛苦地说着。 栾军从厨房探过头来说:“爸,我记得你说过,你们银行老干部处通过路延峰购进的那批电子治疗仪器,就是迟娟卖给路延峰的。” 栾汉林十分谨慎地说:“有这个事,可具体的事情我就不大清楚了。我只是听人说那是个什么科技公司开发的产品。谁想到是这样的坑人。” “顾叔,你的心脏病就是这个东西弄的吧。” “哦,是这样的吧。其实这也怪不得谁,都是造了这个东西的家伙纯心害人。老路也是好意。咳。”栾汉林深深地叹息一声,似乎有着无尽的话要说,这时,忽然听到楼上传来一个姑娘凄厉的喊叫,栾汉林又叹了口气。 杜思成问:“这是怎么了?这是不是一个姑娘的声音?” 这时栾军已经弄了几个简单的小菜,说:“来吧,咱们边说边聊,一会就要天亮了。” 这时楼上又传来一个老迈男人的大叫,栾汉林对栾军说:“你上去看看吧,如果老路真的死了,子谦也弄不了。这小姑娘真是有个犟劲,就是不把她爸送医院。” “老路总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一个曾经那么辉煌的男人,现在成了这样。子谦又像是恨着所有的人。我上去看看。”栾军开门出去,又回头说,“我白天看到了子谦,她说她爸就是这几天的事了。”说完就关门上了楼。 栾汉林说:“在我们这个楼住的,都是我们过去单位的。有的和老路不熟,有的痛恨老路过去的那股狂劲,不管他家发生了什么事,连看都不看一眼。” 杜思成记得,楼上有个叫子谦的小女孩,活泼愉快,爸爸是银行的副行长,妈妈是有名的美女。生活在十分优越的环境里,是个人人喜欢,捧着手里的掌上明珠。 栾汉林摇着头说:“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老路早就不是副行长,连个普通干部都不是,没追究刑事责任就是照顾了他,一气之下还得了癌症。他老婆在他刚刚倒霉就离开了这个家,和那个有名的江胖子搞在了一起。这是个不安分的女人。现在,就是这个小姑娘学也不上了,在家伺候她这要死的爸爸。子谦是白瞎了。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咳。过去的老路和他的妻子女儿,一家人风光的了不得。也许人都有这个时候吧,知道做了错事也就什么都晚了。”说着似乎突然间伤感了似的,走向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从屋子里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栾军很快就回来了,大声对关在自己房间的爸爸说:“我看他今天没事。我告诉子谦,有事喊一声。”又坐下来对杜思成说,“我爸爸的伤和由此得的心脏病,就是这个路延峰进的那个什么电子治疗仪器漏电落下的。听我爸爸说,这些和迟娟还有点关系。” 杜思成闷闷地喝了一大口啤酒,控制着自己伤感的心情,说:“我好象听说过迟娟最早的时候,在一家什么科技公司干过。经营过一些电子产品。那家什么科技公司好象早就不存在了。迟娟过去也干过不少地方。她也在顾大海的公司干过些日子。” 栾军宽慰地说:“出外闯世界的人,都不那么容易。不管怎么说,迟娟也是个能人。她想认识谁,就一定能认识上。没有这些人,她怎能到今天这个地步?” 杜思成忽然说:“那迟娟就是认识这个路延峰的喽?” 栾军说:“那有什么奇怪的?她认识的人不是多了?” 杜思成一想,可也是。路延峰过去是银行副行长。在这个城市里,只要是她用得上的人,就没有她不认识的。 “那个子谦自己在照顾她得了癌症的爸爸,她妈就这么离开了他们?这也有点太说不过去了吧。” “你不认识徐艳秋吗?” “过去来你家时,在走廊上见过。是个十分漂亮的女人。” “那江子明你一定认识喽?” “是啊,他不就是那个买下了公交公司的所有营运线路的个体企业家?还是个比那林新还花的家伙?” “他和林新不同。知道吗,子谦的妈妈,就是江子明现在的老婆。路延峰现在只有他这个女儿陪在他身边,他现在真的成了丧家犬。” “这么说他这个人是太让人痛恨了?” “何止是让人痛恨。得势时狂妄至极,谁也不放在眼里,所以才有这样的结果。他家的子谦倒真是个好姑娘,又懂事,又聪明,只是可惜了。” 两人说着,这时有人敲门,栾军开了门,杜思成见是个瘦高的姑娘。栾军说这就是路子谦。过去他也见过这个姑娘,可和过去那个开朗活泼的小女孩完全是两个人。她的年纪其实也并不大。可这个姑娘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虽然脸上也露着笑容,可那是经过训练后才有的职业式的微笑。 “你们好,这么晚还打扰你们,真不好意思。” “是子谦吧。”杜思成站了起来。 面对陌生的杜思成,子谦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呵,这位大哥是栾军大哥的同事吧。真是帅。” 让个小姑娘这样一说,杜思成竟然不知该说什么。 “进来吧子谦。”栾军招着手说。 “两位哥哥这么晚还在喝酒啊。你们工作这样累,也不知道休息。”子谦仍然站在门口。 “你不也是没睡吗?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我的价值怎么可以和你们相比?” “你不能这么说,你是这么的年轻。” “年轻并不是全部。这不说明问题。你们比我也大不了几岁,可我觉得自己已经走到头了。” 栾军严肃起来:“不要这么说。你以后还会好的。” 子谦忽然转移了话题说:“真是谢谢你栾军哥。我家有事总是你到,而你家又是爸爸的受害者。我不知道该怎样报答你们。” “这和你没关系,你还是个孩子。” 子谦甜甜的一笑,可仍然有着无尽的苦涩:“我还是个孩子吗?” “那你说你是什么?”栾军笑着。杜思成也跟着笑了起来。他觉得这个小姑娘很是可爱。 子谦向两人摆摆手说:“那两位哥哥慢慢喝吧,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我看着身体不好的人就难受。我走了。” 杜思成看了路子谦一眼,也发现路子谦明亮的眼睛倏地盯了他一下,又马上开门走了出去。 “这个子谦真是不容易。”栾军叹道。 杜思成隐隐感到,这个路子谦的眼睛里有种特别的东西。 爸爸又熬过了一劫。 一年多来,除了爸爸偶尔的呻吟和深沉的叹息,这个家就是这样的安静。那小个子的生命力还很顽强,经过一个个生死交关的时刻,那口气还在艰难地残喘。子谦已习惯了在这坟场似的房间里,默默地等待着他最后时刻的到来,和属于她自己毫无希望的一个个崭新一天的降临。 妈妈的拂袖而去和爸爸诊断出了绝症后的一病不起,是这个家里最后的热闹场面。妈妈收拾着无以计数的衣物,一派的欢天喜地。子谦躲在自己房间,默默地站在窗前,一股乘风而去的念头猛地冒了出来。那是不是有种腾飞的感觉呢? 在妈妈走后的许多日子里,都给她打电话来,带着抽泣的声音说:“子谦,妈妈现在很好。可是,就是放不下你啊。你能不能多来看看妈妈啊?”她知道妈妈的心思,妈妈渴望那个小个子男人马上就死,女儿就会回到她身边。她那不甘于寂寞的心,缺少的就是她这唯一女儿的感情依托。 子谦知道,在妈妈结婚之前的那个小圈子里,即使最好的男人娶她做老婆,都不会比现在的日子更舒服。那时的妈妈是一家五金制造厂的出纳,爸爸是银行信贷科的科长。这个到了三十还不知道女人滋味的男人,虽然矮小丑陋,但身价不凡,他的天资足以消受任何美貌绝伦的女人,他心中甚至这样打算,非天使般的女人不娶。 他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经常来银行填单划帐取款的漂亮女出纳员。恋爱的缘分就是这么巧合,就在他偶然到这家五金制造厂,考核一笔数百万的贷款是不是应该发放给他们的时候,他从厂长办公室敞开的一道门逢里,忽然看到那个修长的姑娘,他发现自己拿着笔的手竟然微微颤抖。厂长把这个小小的细节看在了眼里,立刻意识到这个濒临倒闭的企业,时来运转了。 ,尽最大程度让这个男人高兴。漂亮的姑娘往往都会做表面文章。她坐在小个子男人身边,殷勤地倒水,点烟。厂长把陪着吃饭的机会给了她,又给了她一笔为数不少的费用。当天晚上,路延峰埋了单,又哆哆嗦嗦地塞给她一条一千多块钱的项链。置身在高档饭店,看着那金光闪闪的东西,她的腿立刻软了下来,那点自命清高土崩瓦解。从那以后,打麻将,跳舞,上街花钱,到美容院保养她那张永远年轻的脸,做些不敢大张旗鼓的偷情勾当就是她的全部,路延峰也在权力允许的范围内,让这个单位的资金从没短缺过。一个其貌不扬而又过早出人头地的男人,一旦交了霉运就一败涂地,而这个女人很快委身于江子明的怀中。 就在那一年,路子谦突然懂事了。 这天天刚擦黑,一辆桑塔那牌出租车沿着一条宽敞的大道自东向西行驶。突然,他握着方向盘的双手猛地抖了一下,差点撞上一辆迎面开来的大货车,但真正让他出了一身冷汗的,却是在前方的路口站着几个荷枪拾弹的警察。他呼地一下掉转车头,在小胡同里疾速穿行,最后驶入吉祥小区的大门,在一栋旧式楼房的胡同口停下。过了好长时间,这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才从司机座位上跨了下来。 他顺手戴上一个深色的墨镜,薄薄的嘴唇显得刚毅和执拗。他抬头看了看楼上三层的平台。那里有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和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男人下着象棋。他注视了十几秒钟,然后喊道:“发哥,你别下了好吗?我有事找你。” 那个被他称做发哥的是那个四十多岁的胖子。他向楼下看了看,然后站起身说:“立东,怎么现在就回来了?有什么事吗?” 赵立东说:“有,我想向你交钥匙。” 那个发哥显得十分惊讶,诧异地说:“为什么要交钥匙?” 赵立东没说什么,举着钥匙晃了晃。那个发哥绕过楼梯来到了赵立东的面前。 “立东,你怎么了,这车怎么不开了?那你也要早些告诉我啊。” “真是对不起。我是临时准备出去做事,事情来的突然,所以,只能这样。发哥,别介意啊。” “你们家也从这里搬走了吗?” “是的,几天前搬的。” “搬到了哪里?” 赵立东摇摇头,不想告诉他。 “有什么好事了吧?是不是有什么大财发呀。” “我这个穷命,还能发什么大财呀。” 发哥看着赵立东的脸,似乎从那张瘦削的脸上发现了什么:“不对,我觉得你出了什么事?不是开车撞了人吧。” 赵立东轻松地说:“怎么会呢。你看这车不是好好的?撞了谁也不能就这样让我走啊。我是真有事,告诉你吧,有人给我一笔钱,要我到北京开一家饭店。” “那是好事。可要是真的有什么事,可别瞒着,咱们哥们,你可不能坑我啊。当初我可是照顾你才让你开我的车的。” “发哥,说什么呢。我把车好好的交给了你,就没别的了吧。” 发哥想了一下,看了看车,说:“以后不开车了?” “想的时候,或者干不下去的时候再回来。” 赵立东摆了摆手,离开了发哥,走到了一条马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看到那司机是个女的:“去机场。” 女司机发动了汽车,扭头看了他一眼,忽然说:“哎,我怎么看你面熟啊,你不是也开出租吗?” 赵立东厌烦地看着那个漂亮的年轻女司机,胸牌上是安紫两个字。 “你认错人了,我从来没开过什么出租。” 安紫显得十分热情,说:“可我就是看你面熟。我记得有个出租车司机遭警察的无故殴打,我们去政府大院要求给个说法,你的车就停在我旁边。我俩还说了许多话。” “你会这样肯定是我?” “我可以肯定地说一定是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也在郊区的北安中学读过书。你是不是在那里上学来着?但我念了一年就转了学校。我记得你喜欢穿一条露屁股的裤子。如果是,我们还是同学呢。上次我们见面我就总觉得我哪里见过你,回来一想,哈,就是你。哎,你叫什么来着?” 赵立东突然怒气冲冲地说:“我看你是有病,到哪里都认什么同学。我就没他妈的上过学。停车,我下了。这是你的车钱。” 那安紫愣着,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又跟着说:“哎你……你怎么这样啊。” 赵立东打开正在行驶着的汽车的车门,似乎要跳下去。安紫只好把车停下。赵立东下了车,往回走了几步,又拦了辆车。司机是个中年男人。这次他坐在了后面。他莫名其妙地骂了一句什么,那司机转身看着他:“你骂谁?” “和你没关系。开你的车好了。” “哦,对不起。” 车开到一条宽敞的马路上,前方有几个警察拦住过往的出租车。车到了被检查的路口。停下后,一个年轻的警察上来打开车门,打量了司机几眼,说: “你好,我叫苏先军,我们要对所有的出租车和司机进行检查。” “那就查吧。我已经被查了两次了。” 司机拿出身份证交给警察。警察写了什么,看了看他,说:“这是你的乘客?” “是的。” “你们这是去什么地方?” “这位乘客要去机场接人。” 那警察又看了赵立东一眼,脸上露出十分友善的笑意。 “如果现在开车的是你,我可就……哈,打扰了。走吧。”警察自嘲地一笑,然后挥了一下手。 如不是突发灾难,他就不会再次出现在路子谦面前。 他家住在吉祥社区里面一栋简陋的平房。在四周高楼大厦的包围中,那栋平房如同一个富贵之家隐藏在死角里的垃圾,或者是美丽女人十分隐蔽的羞处,永远阴暗潮湿,不见光明,但又总是存在着。 爸爸在二道村下了几年乡,娶了他一铁锹砍断了一条胳膊的胡开财的女儿,这个女人日后就成了他的妈妈。当他爸喝够酒破口大骂这个女人时,那些当初给他做媒的领导一个也不放过,早把替他开罪的事忘在脑后。他不让老婆孩子去二道村的娘家。其实他让也没人去,那里早没有他们的亲人。好事从来落不到爸爸的头上。在单位没混上住房,工资低得让人难免骂领导的祖宗,而下岗后一次性发的补助,还不够他一年的喝酒钱。与爸爸相反的是,也许因为当年那一铁锹的原因,她是真的怕着这个男人,妈妈永远不多说一句话,知道家里的钱不够用,整天蹲在小区门口的大门旁,面前永远是一小堆土豆和白菜,一脸的灰尘,无神地望着过往行人。 灾难,终于向他们无情地袭来。马路杀手。一个刚学会开车的新手,也许是那不很灵巧的脚板踩错了地方,汽车开出了小区的大门,就忽地加快了速度,醉汉似的晃晃悠悠朝妈妈开来。妈妈那本来就弱智的脑袋还不知怎么回事,看那开来的汽车还笑了一下,那傻呼呼的笑还在脸上挂着,就倒在车轮底下人事不醒。有人知道那开车的是谁,谁会把真相告诉他们!在这些人的眼睛里,他们和垃圾箱里苟活的老鼠没什么两样,活着还是死掉,并不是个问题。 把妈妈送到医院,血肉模糊的身子就停在大门口旁边的台阶上,不交钱不让推进医院的大门。那些趾高气扬的医生,走到他们跟前,扭过头去,绕着走。 爸爸扔下酒杯,说了一声:“操,我去借钱。我过去有个朋友,现在是个大老板。听说过吧,叫江子明。嘿,他可是不一般。” “你说是江子明?” “是啊。你也是知道他的吧。” 他想了想说:“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你去也没用。” “怎么,我们过去可是在一起修过路的。那时的他……” 爸爸似乎想说些热闹的事,可借钱要紧,马上离开了家。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爸爸一进门就嚎啕大哭。爸爸喝多了就爱哭,可清醒的时候从不哭。他问爸爸这是怎么了?爸爸那喜欢唠叨的嘴,竟然从未说出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明明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可走了半天就是走不到地方。 这条路怎么这样漫长! 眼看天就要黑了,妈妈还在医院门前的水泥台阶上躺着。 他狠下心来,立刻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到了楼下,他给子谦打了电话。听到他的声音,竟然是那样的兴奋。这让他低落的心亢奋起来。 “是你,你终于打电话来了。我以为你是不想见我了。” “怎么会呢?我在你家楼下。” “真的?那我下去,你可别走啊。”她立刻下了楼。欢天喜地的走到他面前。她一眼就看出他的不正常。“你怎么了?我就知道你没事儿是不会来看我的。” “没……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 子谦一脸的严肃,说:“一个男人说话做事情要痛快些。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我问你,是不是在钱上出了麻烦?我告诉你,那笔钱我还给你留着。你是不是需要?” 他立刻激动起来,可又羞愧地低下了头:“我妈妈让车撞了,现在还躺在医院的门口。你知道……” 子谦推了他一下说:“你可真是笨。说话这样费劲,过去可不这样啊。你等着。” 说着就登登地上了楼。几分钟她就又下了,那包东西和上次给他时完全一样,没动过。 “不,我不能要这么多。我只要……只要五万。” “你说的算。不够就来找我。赶紧走吧。” 路子谦把他推到一辆出租车前。那一刻他激动得真想把她抱在怀里。 那医院收费的窗口如同一个恶魔的大嘴,毫不容情地吞噬着他们每一分钱。那五万块还没用上一星期,就有护士用冷冰冰的话语说:“三号,立刻去交钱,一天不交就停药,三天内交不上就只能出院了。可别说我们医院治不好你的病。” 爸爸一听就来气,骂那护士:“你个小混蛋,你要我们的命得了。” 还好,爸爸没骂她你个小骚逼。 那姑娘竟然不生气,好看地笑着,说:“要你们的命有什么用?我只管要钱。” 他这什么也不怕的人,看着那催命鬼似的护士,也毫无办法。虽然有心把这个护士姑娘一把掐死,可他却苦溜溜地笑了笑。 虽然能把你气死,可人家说得不错。 “你放心,我们虽然没钱,可还不是无赖。” 他还不能让妈妈这样死去。虽然她的生命毫无价值和意义。哪怕用自己的命去换笔钱。 就在他为了去不去再找子谦而犹豫的时候,子谦竟然找到了医院。她说她找了几家医院,总算找到了这里。 “是不是钱不够了?” 如果说他从未流过泪,他真觉得眼泪就要流了出来。 “子谦,你让我说什么才好呢?” “那就什么也别说。”子谦笑着。“我家有病人,我知道医院是个什么地方。有个人花了好几百万,还把人治死了。”她笑着把那包东西放在病床上,“这要比买车更有用。不是吗?” “她……她是谁呀?一个小姑娘这么有钱呀。没看出来啊。你怎么没说过?”爸爸的眼睛直了。 他瞪了爸爸一眼。 “我在这里呆着碍事。我走了。” 他送她,她把他推了回去。他觉得此刻的子谦显得是那样愉快。看着她瘦长的身影远去。眼睛模糊了。他甘愿为她做任何事情,哪怕为她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