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以来,胡莹没去单位上班。也许她的工作越来越不重要了,她这个局长差不多半个多月没到单位,居然这样消停,连个电话都没有一个。这也让她有些心慌起来,自己毕竟还是一个局长,即使辞职不干,也应该对上级有个明确的表示。但她也知道由于自己是华长利一手提拔起来的,古维峰对自己并无好感,而吕永举最近一段时间还在撂挑子。 歌舞团的事,就这样耽搁了下来。自己的大话跟杨月她们已经吹了出去,不管怎么说,在自己辞职之前,都应该和古维峰见上一面,她要明确的告诉他,她对当这个文化局长并不稀罕,她还要提醒一下古维峰,当领导说的话,可是要算数的。 也许就没有这样巧事情。胡莹还在为怎样走进古维峰的办公室犯愁的时候,古维峰居然给她打来了电话。 “你是苗局长吗?我是古维峰。” “你是常……书记?” “是啊。这样叫起来不习惯是吧。没事,你管我叫什么都行,老常,常大哥,都行。哈。” “我还是叫常书记吧。” 她可不想那么近便地叫什么常大哥。 “那随便你了。怎么,这段时间是对我有意见,连班都不上了?” “我……常书记,我还正想跟你说,我准备……” “在电话里别说这些。这样,我今天想见你一下,不会不给面子吧。” “那我到你办公室去吧。” “不要。今天我请你到桃花坞竹楼,今天晚上六点,一定要赏脸啊。” 胡莹感到惊讶。一个县委书记请下属的一个局长吃饭,你就没有不出席的理由。胡莹本以为这又是古维峰好大喜功,请所有的领导赴宴,以示庆贺,她也就跟着凑个热闹而已。 但让胡莹感到诧异的是,赴宴的地方是一个叫桃花坞的地方,这是县城西郊的一个度假村。古维峰刚上任,就把招待他属下吃饭的地方安排在这个旅游景观,说明他真是什么也不在乎的,华长利一走,他就成了宁古的龙头老大了。 胡莹始终还在惦记着恢复歌舞团建制的问题。这个问题也只有经过古维峰点头同意,才能落实到议事日程上来,今天如果有机会,她就要个别地和他说一声,毕竟领导事情纷杂,以免夜长梦多。 可是,当胡莹被一个漂亮的服务小姐带到一个既优雅又僻静的阁楼的时候,她愣住了。这里居然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就连主人也没有。 她感到自己是被捉弄了。 她刚要返身回去,那小姐说:“主人让你在这里等他一会,他马上就到。” “客人都没到吗?” “主人说他就请一个人,那就是你了。” “啊?” “你先坐吧。” 那小姐似乎受到了主人的指令,带分几分胁迫地让胡莹坐下,接着顺便就把门关上了。 虽然这样的阵势胡莹没有经历过,但她并不完全陌生。古维峰这是要干什么?在这样的地方请她自己吃饭,这不能不说是个大胆狂妄的举动,也怪自己没有问明白。 但显然自己是走不了的。既然这样,她就要看看这个新上任的县委书记到底要干什么? 主人似乎在有意显示着自己的身份,半天也没有出来。胡莹心里冷冷一笑,心想,这就开始摆谱了。她走到窗前,看着外面荡漾着微微涟漪的湖面,她感到一双大手放在自己的肩上。 这时,主人出现了。 她本想把这双手从自己的肩上拨开,但她还是忍耐了下来,转过身。 今天的古维峰真是神采奕奕,眼睛里都发射着雪亮的光芒,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哦,苗局长,哦,现在我不叫你苗局长,就叫你小苗,你也别叫我书记,就叫我大哥好吗?” “那可不太好,我是不轻易地认什么哥哥妹妹的。” “哦,认我这个哥哥你也不愿意吗?” 古维峰故意做出惊讶的神态,仿佛谁认他这个哥哥,就是对谁的恩赐似的。 胡莹突然问:“常书记今天请的客人怎么都没到啊?” “哈哈,这你可说错了。我请的客人已经到了。” “莫非他们在别的地方等着?”胡莹故意装糊涂。 “不不,就在这里,就在我跟前。” 胡莹淡淡一笑说:“总不能就是我一个人吧?” “你还真说对了,今天就请你自己。今天我给石江来了个地震,所以我就要好好找个安静的地方,听一个高人讲讲道,谈谈经。来坐吧。” 胡莹在离古维峰很远的地方坐下,胡莹说:“不知你请的那位高人在什么地方。” “哦,你自己还不知道,这个高人就是你啊。来,别广说话,我们到湖上便喝酒边说话。” 古维峰开开后门,一幅十分优美的景致出现在眼前。 不管怎么说,这还是自己的领导,胡莹也就只好跟着古维峰来到湖上的凉亭里,那里已经摆好了酒菜。 古维峰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打鼓,我也跟你说说我为什么专门来请你。” “好啊,但不知新上任的书记为什么这样给我面子。” “我记得华长利是你的一本书给捧上去的。” 胡莹赶紧说:“那不是我的书捧上去的,是人家干上去的。” 古维峰武断地摆摆手说:“没有你那本书造成的影响,他能那么出名吗?他带着几百本你写的书去中央电视台演讲,拿着你那本书造势,我们宁古就被评为全国的经济百强县,其实比我们强的多着呢,还是你那本书起了关键作用啊。” 胡莹似乎明白了什么。自己给华长利写的那本书,虽然没有古维峰说的那么邪乎,但在那次中央电视台经济频道组织的全国经济百强县的评比上,也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你的意思是让我也给你写这么一本书?” 古维峰开怀大笑:“就是聪明,你这么说就说明你明白了我的意思。我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也知道文化造势的作用。我准备两个月后,在我们宁古举办一个北国风情旅游节,配合我们宁古经济发展的强势,进一步把我们县的名气打出去。所以在举办这个旅游节之前,就要做一个文化造势的活动。但你要给我自己写一本那种……嗯,那叫什么?” “报告文学?” “对,就是真人真事的那种。嗯,可以发挥一些。” 胡莹微微一笑说:“你的意思是专门写你自己?” “基本上光写我自己,当然,为了工作,也可以写一些相关的人。我知道你对我没什么好感,但是,我可以拨给你一大笔费用,嗯,五十万怎么样?” “哦,那还真是不少,可是,让我写什么呢?” 古维峰举起杯子喝了口酒说:“你是个名作家,当然知道写什么。” “你可是刚当上县委书记,过去你也没干过一把手,有许多成绩都是过去的。你让我怎么写你?” “这你还用我教你吗?宁古县的成绩都是现成的,即使那时是华长利当政,那也不是他个人的成绩,我也是有一份的,这你还不明白吗?” 胡莹突然明白了,这是要把过去华长利干出的成绩算在他古维峰的账上,他现在毕竟是宁古县大当家的。 一股蔑视油然喷发,正要说什么,古维峰的大手又伸了过来,说:“这五十万是给你预支的费用,如果让我满意,你就……” 胡莹看了一眼那张银行卡,说:“我可能不会让你满意的。” “你……” 胡莹本想当场拒绝,但还是留了面子说:“你让我想想吧。我还想问你,这钱你还是收起来。歌舞团的建制什么时候恢复?” “你这个文化局长光想着自己的工作,你也要让我在想想是不是有这个必要。”古维峰的眼睛在胡莹的脸上打转。 “我这个文化局长让我想县委书记的工作,对不起,我还没有那样的权力,也没有那样的心情。我要先走了。” “你……” 胡莹大步地离开这里。让她感到气愤的是,古维峰居然要把过去华长利在任时干出的成绩,记在自己的账上。这点她是决不能容忍的。虽然那是一大笔钱,但她不会给古维峰写一个字。 胡莹还感觉到,古维峰看她的眼光里带着某种特别的东西,是自己的神色十分严肃,才使古维峰不至于放肆,但她分明感觉到古维峰眼睛里冒出对她那种让她十分不舒服的目光。 她已然意识到,在宁古,她没有发展的机会了,她本来就不是在官场混的人。与其说她是为工作做事,不如说她是为一个赏识她的人做事,赏识她的人已经不在,她做起事来就丧失了意义。 即使没有工作她也不害怕,甚至对她来说还是件大好事,她一本书就可以卖到几十万,甚至更多,在单位管理这些烂七八糟的事情,有时真的让她心烦。 官场并不是谁都可以混的,她知道自己就不适合混在这里,她有着太强烈的立场,她太不入乡随俗,她不喜欢的人她就掩饰不住讨厌的态度,对于那些她讨厌的官人,比如古维峰之流,她太不喜欢献媚,在官场就只有自己死掉。 让她写书吹捧,还对她心存妄想,见他的大头鬼,就是天下的男人死绝了,她也不会喜欢这样的男人,就是自己以后不再写一个字,也不会为这样的官人树碑立传。她绝计辞去这个文化局长的职务,找个地方安心写她的东西,她一心要写出一本《我的名字叫红》那样的东西。想到这里,她突然感到自己一阵轻松。 在华长利当政的时候,自己的工作是随意的,虽然华长利从不过问她的工作,但也不干涉她,最主要的是,华长利做的事是让她服气的,是个汉气的男人做的事,而现在…… 她想到歌舞团的事,就觉得对不起杨月,自己这个文化局长是办不成这件事了,这样想着,就给杨月打了电话。 “你在什么地方?我怕打电话打扰你,又想知道你的消息。” 胡莹没精打采地说:“找个地方吃点饭吧。” “你会没饭吃?” “有好吃的,但那是毒药,我一口都不能吃。” “是谁要给你下毒?” “是一种特殊的毒药。” “哦,我知道了。你在什么地方?” “我在郊外,正要往市里去。” “乖乖,一个人去郊外干什么?哦,我明白了,那好,我们到鹿岛小镇吧,我叫上葛菲。” “好,我现在就去那里。” 胡莹懒懒地伸手叫了辆车,真巧,还是昨天夜里那个司机,那司机叫了一声:“咳,真是有缘。” 胡莹微微一笑,上了车。车上坐着美女,出事故的几率就成倍的增长,但现在这个男人却十分认真地开起车来。 “去什么地方?” “鹿岛小镇。” “哦,那可是很优雅的地方。” “嗯。” “我见过你。” “我昨天坐了你的车。” “昨天你下了车,我就琢磨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你想起来了?” “我刚才一下子想起来了,许多年前我们还是文友。” 胡莹一笑:“你还喜欢写东西?” “早就不写了。写了十年,就发过一首小诗,激动的什么似的,现在看起来真是有病。” “写东西的人都是有病?” “那可不一样,你写东西可以当上局长,我写东西就只能饿肚子。” 胡莹笑了,许多年前她还是文学青年的时候,到处参加讲座,那时有太多的文友,现在一个都没有联系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杨大发。” “哦,我想起来了。” 那时的胡莹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你现在生活怎么样?” “养个车,马马虎虎,但你的书我还是每本都买,算是对一个有成就的文友的支持吧。” 胡莹有些感动:“那真的谢谢你了。” “你刚才去了什么地方?怎么没有车送你?” “哦,我是自己回来的。” “你是去了桃花坞?” “是啊。” “不会是你自己吧?” 胡莹没有回答。杨大发回头看了一眼胡莹:“我看到宁古第一车停在桃花坞的私人停车场,是……” “什么是宁古第一车?” “就是过去华长利坐的座驾啊。那车可是什么名车都赶不上的啊。” “现在不是他的车了。” “知道,现在归古维峰了。这个混账的东西,居然……” 胡莹笑了:“你骂他是混蛋?” “是啊。我问你件事,你想不想找到对他不利的什么把柄?” 胡莹看了杨大发一眼,她不屑于干这些宵小之辈的事,也不相信一个开出租的会掌握什么古维峰的证据。但她还是产生了兴趣:“你知道他什么?” “我一个哥们给他的一个小二奶开车,哦,是她的专用司机,随叫随到。” 胡莹问:“他的二奶?是古维峰的吗?” “是啊,那二奶可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十分的漂亮,住在兰苑新居。” “你能确定吗?” “完全可以。这个新的二奶我是没见过,但他过去的那个我还是知道的。” 胡莹对这些官人在暗中包养女人早有耳闻,但她实在不喜欢打听这事。但对她刚刚产生强烈反感的古维峰做出的这等事,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么说他还不止一个?” “咳,我知道你们这些当官的,都喜欢搞些别人的内部资料,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一定给你提供第一手资料,还完全免费。” 胡莹想了想说:“这可是个特殊的生意。如果需要的话,我会给你费用的。但是……这样吧,你把你的手机号给我,如果需要的话,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杨大发说了他的手机号,又说:“这样的家伙,既能贪还养着好几个小三,还能当县委书记,真是没人了,过去的华长利虽然霸道,但他不贪,不色,给我们干了不少好事,咳,他为什么要走啊?” 她可不想在一个生人的面前评价华长利:“你认识那个古维峰的……小三,是哪里的人?” “咳,就是我们宁古歌舞团的啊。” “什么?叫什么?”胡莹深为吃惊。古维峰执意不恢复歌舞团的建制,却包养了一个歌舞团的女人。 “她叫于涤非,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这个名字胡莹没听说过,如果是歌舞团的人,那杨月就一定会知道的。 鹿岛小镇到了,杨大发似乎对给胡莹提供古维峰的内幕消息很感兴趣,说:“你可一定给我打电话啊。找机会一定给他拉下马。” 胡莹挥了一下手,就走进鹿岛小镇。虽然她对古维峰包养几个女人没什么兴趣, 如果必要的话,这还真是拉他下马的绝妙武器,真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古维峰做的这些事,虽然隐藏的严严实实,但在民间早就成了大家耻谈的话柄。 胡莹突然想起个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古维峰的消息打探清楚得了,就返身走出大门,杨大发还没有离开,他想拉个人再走。见胡莹又走了出来,就开了车门向她挥手。胡莹走了过去。 “你真的想要他的资料吗?” 杨大发显得很高兴的样子,胡莹说:“我耽误你点时间,你跟我上来一趟怎么样?” “干什么?” 杨大发既感到惊讶,又掩不住的兴奋。 “是这样的,我们三个人在这里吃饭,都是女生,你就陪着我们吃点饭,当然,我是有事情问你。” 胡莹塞给杨大发手里一百元,杨大发虽然不要,但胡莹已经扔进车里。这对杨大发来说,既和美女在一起吃了美味,又得到了钱,自然是欢喜不尽,就跟着胡莹上了杨月定好的包间。杨月和葛菲已到,虽然杨大发看上去是个实在的人,但两个女人见胡莹还带进来一个陌生的男人,还是个相貌衣着都和随便的男人,就对胡莹扫了一眼。胡莹赶紧解释说:“这位是杨大发师父,是我过去的一个文友,我让他来,是想你们宣布一个让你们感兴趣的消息。杨大哥,你坐吧。” 杨月葛菲就给杨大发让座,杨月说:“什么消息啊?” “你们团有个叫于涤非的人吗?” “有啊,怎么了?” “知道她在干什么马?” “现在我们团的人都各奔东西,都没有联系了。我听说她在北京吧。”杨月说。 胡莹说:“我先向你们宣布一个消息,就在刚才,我把古维峰得罪了。” 葛菲叫了起来:“你犯糊涂啊是怎么的?他现在是县委书记了,更是得罪不得的。” “我怎么会不知道?但是……咳,你们不知道,先喝点东西。” “上菜和酒。给杨大哥来白酒吧。” “不不,你们喝。”杨大发赶紧说。 “杨大哥,你就别拘束。”胡莹又看着杨月葛菲说,“杨大哥要告诉我们一个惊人的消息。” “啊。”杨月葛菲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杨大发,不知道他要说出是什么样的惊人消息。 胡莹说:“我还是先告诉你们我是怎样得罪古维峰的吧。我告诉你们,我这个文化局长可要干不下去了。” “你可别,我们还要靠着你为我们……” 胡莹摆摆手说:“这你们就别想了,就凭古维峰那个心眼,他明天就会撤我,而我明天一早就要递交辞职报告。” “到底是为什么啊?”杨月眼巴巴地看着胡莹,她的心一阵冷一阵热的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