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潮生的行为,令其他流沙人更“怕”,不过它们不知道何为真正的“友谊”,等忘记蓝宝石死掉的恐惧,又颠颠被琉双身上的徽灵之力吸引了过去。
她在往日沐浴的小溪中。
溪水里没有石头,取代的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宝石。
流沙人们本来以为,小仙子已经遭遇不测,可是当它们靠近时,那个可怕的大妖,就在一旁守着她。他背对着溪水坐下,神色晦暗,没有看溪水中半赤-裸的少女。
流沙人们手拉手跟过来,他冷冷一笑,凭空吸过来几只,全部捏碎:“我只说最后一次,给我滚。”
宝石在他脚下掉了一地,他不是在开玩笑,他会弄碎所有的流沙人!这回其他流沙人再也不敢惹他,呼啦呼啦四处散去。连装着灵露的器皿也给吓得扔了。
晏潮生眸色冰冷地看着洒落一滴的灵露,不言不语。
头顶的太阳炙热,身后是哗哗的水声,他一直没有回头看她。
琉双看不见,不知道一堆哼哼唧唧求她抱抱的小流沙人,已经化作了散沙。
她洗完出来,磕磕绊绊爬上岸。
昔日争先恐后围着她的流沙人,这次一点都不尽责,没有立刻来扶她,她偏了偏头。等待了一会,那人拽着她,往她住的小屋拖。
他动作并不温情,透着妖邪的粗暴。她感知不到,只能跟着他,反倒显得极其乖巧。
晏潮生回头看她,不稳的妖身,把所有负面的情绪放大,琉双那日绝情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
他心里又闷得难受,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靠近她。
她已经亲口说了,想离他远点。
回到屋子以后,她显然自在许多,来泑山住了这么些日子,她蒙着白色鲛绡,渐渐熟悉了屋子里的摆设。
她坐在塌前,仰头看着“他”,提醒道:“小流沙人,该吃饭啦。”
晏潮生没有动,冷冰冰地注视她。
她食用的灵露,已经在刚才被摔没了,她自己全然不知。眼前的少女如今脆弱得与凡人无异,像一只丝毫不能觉察危险的羔羊,那些尘封的记忆,叫嚣着他动手。
一颗纯净的徽灵之心,唾手可得。他如今再与她相处,不应该再有其他,只应该因为这个。
晏潮生抬起手,手中汇聚了一团玄金色的光。
流沙人排队给战雪央哭诉,大妖怪要杀它们,战雪央翘着腿,若有所思:“难道他发现了?”
他捉起一只红宝石流沙人,五指张开,从它头顶吸出一片白色片羽,赫然是徽灵之力,又把它扔开,小流沙人挠挠脑袋,它们都比较傻,不知道自己被当做从琉双身上吸取徽灵之力的工具,也看不懂战雪央做了什么,还在吱哇告状。
“行行行,知道了。”
战雪央从它们身上采集徽灵之力完毕,摸着下巴,忍不住一笑,笑容却不达眼底:“有趣。”
晏潮生表面是要伤害琉双,可其实阻止了战雪央。
徽灵之力等同赤水琉双的命脉,这些时日,战雪央仗着她看不见,与小流沙人们朝夕共处,在它们身上下了禁制,让它们盗取徽灵之力。
战雪央以前并不会这样做,他固然亦正亦邪,可是从不会苛待自己的病人。
即墨少幽也是因此,十分信任他,战雪央脾气古怪,对待每一个病人,历来都很认真尽责。
可那又如何呢,战雪央心想:他们来来去去,被困在这个死气沉沉境界的,永远只有自己一个人。他耗费灵力、耗费法宝救他们,每当他们好起来,就急匆匆离开,连多和他说一句话都嫌麻烦。
数千年的孤单和寂寞,足够让一个君子,沦亡成卑鄙的囚徒。后来有一日,战雪央就想,他要么从这里出去,要么活得尽兴些,他开始提古古怪怪的要求,不再救治每一个上门来求医的人。
有一次,他甚至提出,让一个人陪他一年。
她同意了,真的待够了一年,久到他心生欣喜,以为自己可以留下她,终于有人愿意陪他留在这个没有生灵的地方。可一年的最后一日过去,他再也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战雪央在她住过的屋子枯坐了一日,无数次试图从泑山的入口闯出去。
他一次次被弹回来,口中吐出鲜血,许久,他走回了屋子。
第一次深刻地明白,要从这里离开,除非破了上古时,他祖先发的誓言:灵脉不合,泑山不破,后代永世不出,候殿下归来,兴相繇王族。
战雪央已经不记得自己等待了多少年,好几次他都想着,这样活着没什么意思,像一条留守在这里的狗,死去也很好,可是在泑山中受的伤,总会复原,在泑山死去,也总能活过来。
多么嘲讽,唯一能死去的办法,是让人给他产下后嗣,使命交托给另一个孩子,他才能死在妖山——战雪央的父亲,就是这样做的。
战雪央不想这样做。
或许是为了那点微末的希望,或许是为了那个飒爽留下,陪了他一年的仙族姑娘,会陪着他种树,把他脑袋强行按怀里,故意看他面红耳赤逗弄他的人。
时间过去太久,他已经不记得她的名字,也快忘记她的模样。
没关系,都过去了,战雪央嘲讽地弯起唇。
他要离开这个地方,哪怕踏出这里的下一刻,就立即死去。也不要像年少时,在这里日日心碎地等待渴盼,如同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饿狗,期盼每一个路过的人,成为他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