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髯男人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思索了一会儿,沉沉地道:“我们自然不能再让鸾儿走上他叔叔的老路。”
他神色肃然:“实在不行的话,我亲自出面一趟。”
罗莎皱眉:“你想对她做什么?”
男人抚须:“娘子放心,我不是要取她性命。我只是想,可否在鸾儿清醒过来前,事先抹去那人类女孩儿的记忆。这样一来,就算鸾儿以后还是会去找她。但只要她忘了他,在人类的短暂寿命里,很快就会结婚生子,到那时候,鸾儿不放手也只得放手了。”
这个办法也只能算是不得已为之的折中之法了。
罗莎想了想:“既然如此,那我与你一道去吧。”
作为母亲,她也想亲眼见一见,能让她儿子喜欢上的女孩,到底是什么样的。
……
云舒在姑姑家住了一个星期。
这几天,空闲时,她就帮着姑姑晾晒海鲜鱼干,还学会了制作姑姑最拿手的醉蟹。
姑父和阿强开船出海时,她就跟着一块凌晨出海,也不干别的,基本就是久久地坐在甲板上看日出,看海,发呆。
一个星期后,她带着姑姑给她装的几大包吃食干货和花苗,开车回到海角村自己家。
那些想要来蹲守蹭流量的大v网红们,蹲了一个星期没见到人,也就偃旗息鼓都走了。
还有一个零零散散的游客,都是因为节目慕名而来,这些游客不会打扰到云舒的生活,还能给村里的村民们创造收入。
这算是一件好事,云舒便没有在意。
只是她家隔壁的别墅,当初节目取景拍摄的地点,现在成了热门打卡地点,隔三差五就会有一批前来打卡的网友和粉丝。
云舒为避免上次的事情发生,在家时一般是把院门紧闭的。
如非必要她也不怎么出门。
这段时间,她就在家打理自己的院子,从姑姑家带回了很多花卉瓜果的种子,她按照栽种方法,每天研究这些,不让自己去胡思乱想,日子倒也就这么一天天过得很忙碌。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
她家突然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
月色幽幽的院子中。
云舒看着面前的这对夫妻。
男人下颌蓄着修剪好看的美髯,穿着银色的华袍,身型高大伟岸,五官俊美深邃,目光坚毅矍铄。
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双琉璃一般银灰色的瞳眸,注视着她时,透着一种严苛的打量。
旁边的美妇人,一袭水蓝色的华美露肩长裙,天生的卷发披在肩头,浓密乌黑。她长得极其美艳,脖颈戴着一条光芒闪烁的宝石项链,体态端庄优雅,像古典王室中的王妃。
她的眼眸是冰蓝色的,笑起来带着种亲和力,打量着云舒时,眼神里有种慈爱和惋惜。
“您们,是殷鸾的父母。”
云舒语气没有任何疑问地,就猜出了他们的身份。
她双手握在袖中,微微颤抖。他的父母来了这里,那他呢……
他怎么样了,他的伤好了吗。
“没错,孩子,你很聪明。”罗莎浅笑着说。
她道:“我一直想知道,鸾儿喜欢上的女孩儿,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所以,今天我和他父亲冒然来到这里,想见你一面。”
“殷鸾,他的伤怎么样了?”云舒担心地问。
美髯中年男人打量完云舒后,神情沉重,负手侧身,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美妇人笑吟吟看着云舒:“放心,他会没事的。今天我们见到你,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云舒意识自己和他们这样站在院子里谈话不太礼貌,低头吸了吸鼻子,转身做请:“伯父伯母,请到屋子里坐吧。”
“不了,我们这次过来,只是有些话要对你,说完我们就走了。”
云舒死死扣着掌心,顿在原地折返身子,极力镇定地问:“伯父伯母想说什么。”
美妇人幽幽一叹:“你是个好孩子。忘了鸾儿吧,他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云舒心口一窒,心脏开始细密地痛起来。
“我们不会伤害你,只是想让你忘了他。”
说完,美妇人不忍地看了眼旁边的美髯男人,对他点点头。
美髯男子便朝着云舒额心抬起手指——幻音色的流光在他指尖游走。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点上云舒的额心时,她疏忽一笑,突然道,“其实我知道殷鸾是鲛人。”
中年美髯男人手指一顿,神色惊异地看着她。
云舒的眸光缓缓上抬,目光清澈注视着他的父母:“我也知道你们来见我,是想要抹去我的记忆。”
这下,就连美妇人也都惊住了,她和丈夫面面相觑,不可置信。
云舒无声笑起来,语气很温柔:“我很早就知道殷鸾是鲛人了。我还亲眼见过他的鲛尾,只是他不知道我知道罢了。”
“有一次我不小心从船上坠进了海里,他跳下水救我,那次我就看到了他在水中变回鲛人之身。但是上岸后,他抹去了我的记忆。”
云舒笑着笑着,眼泪从眼角滑下来,看着手指还点在她眉心前一存的殷鸾父亲,轻声道:“他以为我忘记了,但其实我没忘。我又想起来了。”
“伯父您尽可以抹去我的记忆,但我相信,我还会再想起来的。”
殷鸿屠被云舒这番话震住,手指停在她眉心前,久久没有动作。
云舒继续道:“我也见过他的小叔和小婶。小婶婶告诉我,小叔说她上辈子就是他的爱人。他们的故事让我明白,真正爱一个人,是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遗忘的。叔叔等了婶婶三千年。他既然可以等,我为什么不可以。”
罗莎愕然地看着她,半晌后,无奈地道:“孩子,你既然都知道了,那你就更应该明白,两个不同维度的种族,是不可能修成正果的。”
“你是人类,人类的寿命只有短短一百载。等到你消失后,鸾儿将会用无尽的时间去回忆你,这何尝不是一种对他的残忍和折磨。你如果真的爱他,你忍心这样对他吗?”
云舒听后,沉默良久,问:“我死了以后,他就不能再找其他的女人了吗?”
罗莎正色摇头:“不能。他一旦与你结契,这辈子就只会爱你一个人。这是我们鲛人族的血脉诅咒,也是我们与生俱来对爱情的忠诚。”
云舒这次沉默得更久了,半晌没有说话。
因为她忽然记起,那次节目前采时,编导杜佳让他们自我介绍年龄职业。
当时,殷鸾一脸认真地说他可能有一万多岁了。
那时候,云舒还好笑地以为他冒了个冷幽默出来,还故意配合他一起玩梗,说自己永远十八。
现在想来,那句话是真的吧。
他已经有一万多岁了。
可看看他的父母,亦如此风采当年,看起来只像人类三十多岁的年纪。
那么他的一万多岁,估计也就跟她人类的二十岁差不多吧,刚成年。
这样一算的话,他以后还有好长好长的寿命可以活,而她最多只能再陪她八十年,八十年后,她死了,他就要一个人度过那漫长的几万年岁月。
他要怎么办呢。
“所以,好孩子,我们抹去你的记忆,是为了你好。”罗莎神情悲切,“我们并不是要害你啊。”
云舒抬头直视和殷鸿屠:“我明白伯父伯母的用心良苦。但请你们不要抹去我的记忆,我不想忘记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就算他再也不会回来找我,也没有关系。我可以承受的。”
就让她保留那段美好的记忆在心里吧。
一直没有开口过的殷鸿屠仿佛终于被云舒执拗的动容,沉声开口:“你不忘记他,他就不会忘记你。”
他的指尖缓缓朝着云舒的眉心逼近,面色亦露出不忍的慈悲:“你是个好姑娘。忘了他,找一个对你好的人类男人结婚生子吧。百年后,他就会忘了你,在深海之渊过平静的生活。”
云舒看着逼近的闪着银色锐光的手指,眼睫一颤,两颗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心像被人生生剜开一般抽痛起来。
“父王!”半空中,忽然传来一道急促而又虚弱的声音。
“请您住手。”
清雅,低沉,像趟过的雪山的风,但那声音里此刻却带着明显的慌张。
云舒黯然的双眼骤然一亮,惊喜地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殷鸾从黑暗中踏岸而来。
他浑身湿漉漉,身型颀长羸弱,随意套在身上的衣袍甚至还在滴水,脸色苍白到了极致,唇瓣没有血色,一路疾行赶到云舒面前。
“鸾儿?你还在养伤,你身体伤成这样怎么能出来!”罗莎担忧地看他。
殷鸾抿着唇,上前一把挥开他父亲点在云舒眉心上的手,将她揽进怀里。
云舒眼泪模糊地看着他,嘴唇蠕动,心头有千言万语,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殷鸾突然低头,吻上她的唇。
云舒微愣,继而感觉到从他口中渡了一个什么东西到自己嘴里,还没反应过来,嘴里的东西就滑进她的腹中。
他终于舒了口气,温柔轻抚她脸颊,笑了笑,抬头,脸色苍白朝对面的夫妻道:“父王母后,我已经把灵血珠喂给阿舒了。”
“以后她的命,就是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