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出“如”之阵,李长戚无暇与许听弦再做交流,方向一折,纵身再入“梦”之阵中, 入阵瞬间,便觉眼前景致一换,他竟已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 云楣绣柱,华榱璧珰,乃是东都洛阳的乾阳殿,九重丹壁上一人拢袖而立,头戴宝珠凤冠,身着十二章纹冕服,堂皇大气,贵不可言,竟是千古尽情全开,孤绝冷寂杀意充斥剑阵之中,又暗和天道无私无情,平衡盛衰之意,凛冽凝练,萧肃天地。 但近乎天道之剑,久战之下,非但全然无功,反而屡屡屈居下风。 只因他的对手是天外之天,剑上之剑! 那毕生追逐的对手,那以为再没有机会逾越的高峰,在“剑”之阵中,竟借“不堪提”之上存留剑意,再度凝神具现,显露眼前。 眼前之人剑眉,冷眼,银冠束发,俊美非凡,但他的俊美如剑刃上流转的冷光,凌厉而危险,割破所有憧憬的视线。 竟是剑冠天下的顾剑声! “不堪提”在顾剑声手中,才是真的写意风流,剑与人合,人与意合。 一柄剑经他使来,轻盈时如风,空灵时如雨,时如江河奔涌,时似月冷千山,山河云雾,有形无形,宛若天地自然,都被衍化入剑中,贺孤穷一人之力,如何能与自然万物抗衡。 而更令贺孤穷心惊的是,他本以为眼前顾剑声终是剑意化形,应是难以再现原身的全部修为。 可任他如何加催剑上杀力,眼前顾剑声总是不多不少的强上他一分,始终深不见底。 就像他对顾剑声那漫长的追逐一般,自他初学艺起,他那惊才绝艳,冠绝天下的五师兄就已立于山巅,俯瞰剑下众生。 贺孤穷不习惯仰视,所以他奋力追逐,可一次又一次,每当他拼尽全力,攀上顾剑声曾经的高度,以为能与顾剑声并驾齐驱时。再抬首,顾剑声竟又高高在上,立在了他遥不可及的新的高峰。 顾剑声的剑意真有极限? 自己真的能试探出他的极限? 苦斗数日,贺孤穷就像绷紧了的弦,此时亦不禁心气松动,生出一丝自我怀疑。而杀神剑章全靠杀意驱使,心念稍松,杀气立泄,便如弓毁弦断,反伤己身。 贺孤穷只觉脏腑翻转,气息紊乱,一口血呕又呕不出,憋在胸口不上不下,足下一个踉跄,剑式已崩乱。 而顾剑声依旧是一剑风轻云淡,未见花巧,平平刺来。 就在贺孤穷应接不暇之际,忽然,一道快绝身影以狂傲绝伦之姿闪逝眼前。 “碰!” 一声惊爆,振聋发聩。来者气定神闲,侧身傲然而立,一手仍负后,另一掌向前抵住不堪提的剑锋,剑掌交接,劲风四溢,卷得他墨绿纹彩的披风猎猎飞舞。 “身死意存,倒也有几分模样!”来者侧首睥睨,狭目中流露出几分激赏,自是公子翎方出刀狱,又入剑阵。 贺孤穷性情偏激,在他看来纵是落败身死,也好过公子翎贸然插手,此时心中不悦,厉声喝道:“碍事者退下!” 说话间便又强行重凝杀意,化剑向前。 但他狂,公子翎更狂,孔雀公子面容藐态不减,眉峰微挑,张狂一笑道,“哈,无能者才最是碍事!” 便见公子翎一掌仍抵不堪提,另一掌反手向贺孤穷击去。 一掌卸剑上锐劲,一掌发孔雀明王,一卸一发间,劲力加成,公子翎这一掌便如合他与顾剑声两大高手之力,一并击向贺孤穷,全然分不清他入阵究竟是要杀人还是救人。 孔雀明王咒如烈阳华光,无可逆挡,顷刻间,黑煞扫平,杀气尽散,贺孤穷虽及时横剑胸前,但硬受此一击,仍觉得足如踏空,天地翻覆,竟如断线纸鸢被击飞。 再落地时,已是足踏积雪,环视四周,竟然已在剑阵之外。 公子翎一掌,震退贺孤穷同时,竟也强行轰出一条退路,将贺孤穷击出。 贺孤穷的脾性哪是善男信女?心中大怒,登时便要再入阵中,却觉足下一阵虚浮,险险单膝点地。 甫一出阵,这几日累积已久的辛劳压抑不住,终是一瞬爆发。贺孤穷只感心力交瘁,以剑撑地,才不至软倒当场,但却已再无余力向前。 而迟滞之时,伴随高亢张狂笑声响彻天地,一道身影如横行龙卷,掀起雪浪激飞。 公子翎亦从阵中飞出,随风翻飞的披风虽多了几处剑孔,但丝毫不减绝世风采。 “哈哈哈,李刀君,本公子快你一步了!” 公子翎从贺孤穷身边狂飙而过,看也未看他一眼,气得贺孤穷三尸神暴跳,立时想拔剑给公子翎添几个窟窿,却怎样起不来身,此时身边递出一只手来,是出了刀阵的道奇先生在等他,也不知是担心他还是想看他笑话,此时似笑非笑道:“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要老夫扶你吗?” 贺孤穷瞪了道奇先生一眼,方才还挣扎难起的他立时起身,一掌将道奇先生伸出的援手击落,孤身离去。 而另一边,公子翎说话时犹在剑阵之外,待“那本公子快你一步”的声音滚滚而落时,已飞驰电掣回到山门之前。 公子翎昂然立身门下,看向正从另一方向行来的李长戚,头颅微扬,宣告着自身胜利。 不远处,李长戚慢了一步纵身行来,后面还远远跟着释初心和许听弦,见公子翎先到,李长戚面上也只带着温润笑意,道:“公子身法当真无人能比,李某唯有拜服。” “铛——” 李长戚抵达山门之下时,那被公子翎击响的迎客钟方响完最后一声,余音悠长,回荡不已。 正是一片钟声犹未落,双强已然救四关! 只是公子翎见李长戚那谦和无争,不荣不辱的神态,顿觉他的争强斗胜变得索然无味,冷哼一声,长袖一拂,道:“走了!” 说罢扬长而去,自行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