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嚎啸,千鬼吞天,眼前尽是灾劫降临之景。 悬天峰从山脚开始瓦解,乱石激飞,雷声般轰鸣震响中,一只只厉鬼从山石中尖啸而出,绕山旋飞,说话功夫,已成遮天之状。 而悬天峰上,幽凝仍做字字诛心之语:“阴魍魉知晓了你们天师派的暗语,早已伪造好了《道陵天师纪》,删去了将五千厉鬼封禁在悬天峰的记载,又凭空捏造出了鬼道天书的记述,就是为了引你入斛,而他死之后,又是我引导你入阴魍魉的密室,取出了伪造的《道陵天师纪》。” “之后告知你悬天峰的信息,让你对‘地非地,天非天,飞瀑逆流黑云间’此句产生联想,又暗中传讯属下对你们进行围堵,目的便是将你们逼上悬天峰!替我,替地狱道开启这五千厉鬼的封印!而最后,果然如我所料,你做到了!” 无情话语,揭露残酷真相,张润宁如被狠狠打了一拳,跌倒在地上,呆呆坐着,片刻之前,面上还是狂喜、得意、希冀……如今诸多表情荡然无存,双目中满是无穷无尽的惊骇、恐惧、不信与悔恨。 “假的,假的……什么天师秘藏,什么鬼道天书,原来都是假的……”殚精竭虑,抛生弃死,复兴龙虎山的门扉近在眼前,结果开启的却是祸世的灾劫。心头空落落的,这巨大的荒诞感却是让张润宁笑了,仰着天,咳着血,撕心裂肺的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万鬼盘旋,宣告美梦破碎,一声一声,如杜鹃啼血,尖锐凄切,与鬼哭之声交融,尽是天愁地惨! 应飞扬见他这幅惨样。怒不可遏,冷锋寒剑直指幽凝道:“幽凝小姐算计深沉,应某已甘拜下风,那现在再斗胆请教,幽凝小姐修为上,得了鬼母几分真传!” 幽凝面带冷笑,道:“我既然敢孤身一人现身,自然该保证你们无奈我何?与我相斗,靠他吗?” 幽凝瞥了瞥如癫似狂的张润宁,尽是不遮掩的轻视之态,又转向天女凌心,“还是靠她?” 天女凌心身染疾病,虽仍端丽在前,但面上难掩颓色。 “全盛时期的天女或许难以对付,但你以为天女凌心这几日为何功力衰减,鬼气侵蚀佛体确实是原因,但却是由我做了推手,是我忌惮她的累世修为,所以在优昙佛灯之内引动鬼气灌注佛灯,进一步侵染她的佛门真气,否则,她功力衰退也不会如此之快,只是没想到天女竟在发烧之际触发了宿命通的能力,险些坏了我的事,当真好险!” 天女素净白皙的面容此时确实有黑气笼罩,如白莲染垢,明玉蒙尘,令人怜惜,紧咬着唇道,“原来我的预感是真的,可惜我修为不够,最后仍被你得逞……” “至于你?”幽凝看着应飞扬,目光却透过他,投向漫天飞舞的厉鬼,“封禁百年,这些厉鬼神智尽失,只知吞噬一切血肉生命,很快整个山峰都会化作鬼潮汹涌,唯有我才能控制住他们,你是要等饿了五百八十年的他们将你们三人吞噬,还是趁着这仅存的时间,设法逃生?” “我用得是阿离的魂魄,她应不想杀你们,所以我给你们机会,随着山峰逐渐瓦解,重力也将回复正常,你们不再受重力禁锢,要逃现在是仅存机会,还是你要舍弃他们二人生机,去拼博一个渺茫的胜算?” 幽凝说罢,视应飞扬剑锋如无物,径直从他身边踩过,一步一步向群鬼走去,将毫无防备的后背展现在应飞扬面前,应飞扬紧紧攥着剑柄,捏了又松,松了又捏,却是无法动手,眼见着幽凝似缓实疾的步伐走向山脚,纤足一点,轻飘飘飞入千鬼之中。 白裙飞舞,黑发飘扬,本是阿离的相貌,却在她身上,体现出了截然不同的幽冷气质,与狰狞的千鬼相互衬托,正是一副兼具极美与极丑的地狱图景! 而她樱口微张,一颗鸡卵大小的珠子从她喉中飞出,晶润而又微弱的光芒从珠子上绽放,在群鬼之中如被黑云遮挡住的一点荧光,但在荧光照耀之下,躁动不安厉鬼却似变得安静了! “那是,镇魂珠!”应飞扬认出此珠,陡然一惊,此珠当世只一颗,原本在司马承祯手中,司马承祯死后被陆天岚盗取,而听陆天岚所说,这珠子应是作为交易,到了胡离一伙人手中,如今不知经过了几番折转,竟是出现在了幽凝这里。 镇魂珠有镇压神魂之效,如今显然已被幽凝炼化,光华照耀下,本就失去神智的群鬼在镇魂珠下渐渐安静。 山体瓦解仍在加速,一个个厉鬼从桎梏中脱出,茫然的奔旋这,一旦被荧光照到,便转眼被镇魂珠镇伏、 很快,悬天峰只剩三分之一的山尖,而悬天逆瀑也因引力的逐渐减弱,瀑流开始向下萎缩,瀑流长度只余原来的一半。 眼看瓦解的距离离他们越来越近,应飞扬知晓再呆在此处恐受千鬼吞噬,尸骨无存,终是做下决断,咬了咬牙强忍不甘道:“天女,少天师,咱们,走吧……” 天女凌心点了点头,张润宁一震,如梦初醒,面如死灰道:“不必了,你们走吧!” 应飞扬大声道:“张润宁,我知道你心中自责,但你也是遭人利用,你若死在这里,龙虎山何来振兴机会?” 张润宁如若未闻,自顾自得掏出储物袋,又化出天师印放入袋中,递给应飞扬道:“天师印,徐师叔的骨灰,以及这一路所得典籍器具皆在此袋之中,劳你带回龙虎山。” 又笑了笑道:“顺便传我天师口谕,龙虎山二十五代天师张润宁,因急功近利,误信匪类,遭人算计,释放祖天师封印五千鬼众,铸下大错,故革除其天师之名,身死之后,牌位永世不入祠堂供奉!后世之人引以为鉴,慎之诫之!” 应飞扬吼道:“滚你妈的,老子才不帮你报丧,别都他娘推在老子身上,跟老子一起走!” 说罢,伸手欲抓张润宁,本以为重伤之下的张润宁是手到擒来,但哪知张润宁竟是快指如电,抢先一步点向他的穴位,竟是比巅峰时期还要迅捷,应飞扬猝不及防下已然受制! “你竟自毁气海,散尽全功!”,应飞扬心中惊骇,欲要大喊,但面目涨得通红却也说不出一个字。 张润宁再一扬手,白骨行宫化现而出,将应飞扬丢入行宫内,又对天女凌心拱手拜道:“天女,你与我一样,皆是生来便身负责任,是你的话,当能理解我的选择!” 天女知他死意已定,百感交集道:“张天师,你这又何必?” 张润宁放眼望去,四周都是迷乱的鬼影,心中却渐渐恢复澄明,“我是龙虎山天师,代天师表的天师,如今将天捅出个窟窿,就算不能一手补天,也没一走了之的道理……” 天女凌心轻叹一声,亦入行宫之中,确实连一句保重都说不出口,因为,已无必要。 张润宁按住行宫门楣,看着身下急速龟裂的山岩,号呼奔啸的群鬼,心中忽又想念,此时龙虎山的天空该是什么样子?但任他如何回想,印象依旧淡薄模糊,山中二十载,他竟是一刻也没细看过龙虎山的天空…… 张润宁又笑了笑,忽而纵声长啸道:“应飞扬,天女,自此一别,后会无期,本天师最后再——送你们一程!” 催动至极限的龙虎大力,化作雄浑一掌击在白骨行宫之上,轰然一声巨响,白骨行宫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出摆脱了悬天峰的引力范围,从空中坠落。 张润宁目送白骨行宫的远去,而与此同时,崩解的范围已离张润宁越来越近,数只心生厉鬼感应附近血肉味道,重重鬼影向张润宁飞扑而来。 “如今喻令还没传回派门,” 张润宁转身,迈步向前,无视奔袭的鬼物,但剑光一闪,矫若游龙腾空,明灭剑光下,鬼物当即被绞得粉碎,惨嚎都未来得及发出便灰飞烟灭,龙荆剑护卫周身! “我便还是龙虎山的天师,” 张润宁足尖一踏,飞身下山,冲入汹涌鬼潮中,鬼群翻涌着四面八方袭来,但剑影一动,势如猛虎下山,一柄宽阔厚重的短剑化作奔啸的斑斓虎,笔直向前,所挡之鬼皆被剑劲洞穿,虎裂剑开道在前! “那么就算粉身碎骨,” 虎裂剑终是势尽,张润宁却抢先握住它的剑柄,双剑在握,拖曳出两道平行的剑光,开出一条无悔的通路,从山石的底端重重一踩,腾身飞入半空之中,直向幽凝而去! “愚昧。”半空中,群鬼环卫下的幽凝感应到一股凶悍锐气从下方逼来,知晓是张润宁靠着自爆气海短期内提升功力,用尽最后的生命逼杀而来。 但她却是不见慌乱,而是号令鬼众以自身为中心收拢,结成层层鬼墙,纵然自爆气海,亦不过榨取最后余力罢了,根本不可能突破鬼墙,伤她分毫。 但见到群鬼向幽凝方向收拢,张润宁却笑了。 “不好!”幽凝突得一惊,却见半空中,张润宁凌空一旋身,头下脚上,双剑下指,抵住了悬天峰的底端!因为周遭鬼已收拢到幽凝身边,竟是无鬼可阻挡。 “二十五代天师张润宁也要以死赎罪,力挽狂澜!!” 张润宁最后的呐喊,宛若一道惊雷,无远弗届的传出,白骨行宫中,正在下落的应飞扬和天女看到毕生难忘之景。 悬天峰只剩三分之一的峰头,但与张润宁相比却仍是庞然大物,而张润宁双剑抵住山底,鼓动全身之力,血崩冠飞白发散,面容极剧老化,生命之力却化作源源不绝的力量注入峰底!肌体之力,信念之力,真气之力,命元之力,所有的一切,化作今生今世最强的—— 气贯龙虎! 犹在从石头中不停脱生出的厉鬼欲吞噬他,单未能接近,就被这股无匹气劲震成粉碎。而龙虎双剑乍放光华,龙吟虎啸响彻云霄,气贯龙虎之下,悬天峰竟被张润宁双剑压得下沉! 三分之一的悬天峰,纵然如今吸引力不稳,整个山峰已摇摇欲坠,但推动山峰下坠,所需何止万钧之力?但张润宁却做到了,纵然筋脉崩毁,手骨折断,全身气血爆出,却仍压得天峰下沉,最后势如天崩,从万丈高空狠狠坠落! “快,快跑!”底下围堵的地狱道之人见着天塌之势,个个面如土色,做狼奔豚散之状,只恨爹妈少生两条腿。 随着悬天峰一起坠落的还有逆流天瀑,千斤瀑流失去引力飞流直下,从万丈高空狠狠坠入河道之中,漫天水潮激起,化作滔天之浪涌向四面八方。 而下一瞬,这滔天巨浪相比之下就变成了小小涟漪,因为伴随震惊百里,地动山摇的一声巨响,整个悬天峰带着万钧之势砸入忘川水中! 山峰落水,激起更狂爆,更肆虐,更无涛无铸的洪浪,几十丈高的浪潮冲天而起以吞没一切之势侵吞扩散,未及跑远的地狱道鬼修当即被浪头打翻,拍飞、淹没,在这天地伟力之前,总是修者亦是半分抵御能力也无。 而应飞扬和天女所在的白骨行宫未及坠落,便被惊起的浪潮接住,浪潮携裹着白骨行宫在水中打着旋,一起一没,如一叶小舟般,随时可能被下一个浪潮拍进江底。 忽而,水面破开,腾起一龙一虎,劈波斩浪,稳稳驼住飘摇的白骨行宫,向着忘川河下游游去。 一番肆虐,山河易位,恍若天劫地难,但最终仍是回复平静,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余忘川之水,滚滚流泻,吞没一身壮志未酬英雄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