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如英行至殿中时,蒲玥已乖巧地坐在椅上,见她来后,便笑着招手问好:“耿长老你也来了,大人分明唤了我来,却又一直不肯现身,这是怎么了?” “近月来子民折损太多,大人亦是心痛非常,想是还有要事在身,故而并未立时前来,你先随我进去等罢。”她伸手将蒲玥召至身后,一路殿中回廊尽头行去。 而蒲玥尚因其口中子民折损之事心情郁郁,便也未曾发觉两人渐渐行到了极为阴暗寂寥的地方去。 她凝望耿如英肩头的花叶徽记,上面绽着鹅黄的花瓣,外有银线加以勾勒,此也意味着其是十三位长老中唯一的丹师,地位尤其超然。 “耿长老,徽记上所用的花,是什么花呢?” 这话好熟悉,像是从前就有人这么问过耿如英一般。 “这花就叫蒲玥,是古国先王最爱的花种,他也以此来为王女命名,寓意平安喜乐,灿如春花。” 脚步声响在回廊中,将耿如英带回多年前的岁月里去,记忆中容颜如春花般明媚的女子,曾笑着对她说过,等到与丈夫的孩儿出世后,就以蒲玥花的名字来为其作名。 “祭司大人可会觉得我有僭越之意?毕竟那是王女所用的名姓。不过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与辛郎的爱子之心,与先王爱宠王女的心意,又有何处不同呢?”她说 耿如英以为,天下父母都当如她那般,在孩儿诞下之前,就提前为其着想好了一生。 “蒲玥花春开而秋死,于修士漫长的岁月中只如一粒微尘,昔时王女亦是这般,在先王陨落后,便与古国一并消亡了。” 她说着,推开了暗室的门,比冬日更为彻骨的寒风使得身后蒲玥不由轻颤:“祭司大人就在此处吗?” 但耿如英没有应她,只是沉默地顺着石阶向下。 蒲玥纠结一番,还是迎着寒风跟随上去。暗室中,她看见铁索高高悬起,垂落着镣铐叮当作响,多数都是空的,只有五只镣铐紧栓着枯骨,在风中飘然无依。 “数月前,你曾盗取一盏长明灯去,至今未曾归还。” 从未见过如此阴森场面的少女,已是两腿打颤,泪眼朦胧,轻声道:“但是……灯已经碎了。” “若大人一定要叫你还一盏来呢?” …… 赵莼手中连连结印,经最后一道工序,炉下地火已开始逐渐敛下烈焰。她指尖轻弹,铸炉鼎盖顿时飞起,当中灵光一现,一把赤红的长柄弯刀顿时飞出,落在鼎前人手中。 “堪堪入得玄阶中品,在不动用金乌血火的前提下,这件法器算是近日来炼制得最好的一件!”赵莼心中满意,又借着地火尚未完全淡去的末势,将刀鞘也一并制出,这才起身去往内间。 此些法器会在月末一并交出,无需她来操心。而在内间蒲团盘坐不到一刻后,门外又响起年轻修士的声音来: “大人,祭司有召,唤您即刻起身。” 赵莼双眼一凝,两弯细眉颦蹙,通身真元为之一震,复又淡然起身推门道:“我已知晓,这便前去。”万事若不得提前预知,左不过也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之法,有何可畏? 她凌空行入桃林,寒潭前,祭司头戴白冠已等待多时。 “大人唤在下前来有何要事?” 祭司闻言转过身来,赵莼惊觉其两颊凹陷,印堂灵光有逸散之相,竟是像受得重创,伤重未愈一般! 心下忆起近来圣地凝元、分玄修士近乎陨落半数,便知应是蛊虫反噬母蛊,令其元神受损的缘故。 “要事,呵,的确是有一件要事!”他似也觉得面前赵莼命不久矣,平日里覆于面上的假相寸寸龟裂开来,哪还有几分慈悲宽仁在眼中,“就是不知你愿不愿意助我一二了?” 话音方落,赵莼就觉丹田中沉眠的蛊虫颤抖连连,将要苏醒! 只是还未等小虫开始动弹,一旁虎视眈眈的金乌血火便裂开大口将其吞入腹中,霎时令小虫化作飞灰! 她虽灭去蛊虫,但眼前祭司到底是归合修士,修为境界远在她之上。赵莼将将避过他袭来的大手,就被冲天而起的寒潭之水吞入其中! “什么东西,竟灭了我的结神之蛊。”透过母蛊之能,祭司方在蛊虫化灭的瞬间,感受到那股澎湃的热浪,也唯有那时,他才知晓怪声心心念念着的阳火至尊的可怖。 不过那又何妨,终究也会成为他突破真婴的助力罢了! …… 赵莼身处一朦胧玄妙的地界,周遭游走着诸多晦暗,瞧不清个确切来。 她不愿坐以待毙,便在这晦暗中持剑走着,鞋履与地面敲击,发出的是金石的轻响,随心念一动,金乌血火霎时遁出,又将晦暗照去些许,并未根除。 亦是借着这唯一的光亮,她逐渐将地界四周观明。 铜色镶金,连环雕画记下礼送仙人上界之事,仙门洞开,万民奏乐,宴饮之下,万族俯首称臣。 靡靡奏乐之声响在识海,嘈杂交谈之音奔往而来,最后在升仙的狂喜与幽幽隐恨中,汇出一句她旧时并未听得真切的: “昔为神仙堆砌来,今还灵机天地间!” 而后是从未听过的群声众呼: “天地炉,炼天地,以凡养仙,道之所倚!” 赵莼只觉四面热浪蒸腾而起,正如昔时在横云世界中,意外进入的那处无灵之地,其中壁画,天音,包括四面流动而起的仙人身影,都如今日如出一辙! 她并非在什么晦暗世界,而是处于一方巨大的鼎炉中! “你这簇金乌火倒是收服得十分彻底,本座以神力相召,竟然未曾得手。”怪声似从炉顶上响起,分明低哑如老者,语气却活泼如孩提。 金乌血火上的确传来一股吸引之力,但却并不如何强盛,光是血火本身就能扛去,赵莼便问:“你是何人?” “本座是这鼎炉的灵,你可知晓?”它倒也不避讳,嬉笑着将身份交代。 赵莼却不以为然,摇头否道:“你不是,但你以为你是。” 法器被蕴养到了极致,自会有器灵诞生,归杀也是如此,它们与法器的契合到了极致,是除却法器主人之外,最能掌握法器本身的生灵。 但怪声将分明已她吞在鼎炉之中,却无法自如操纵鼎中之物,且四周盈满的晦暗,其实是法器无主的而自生的隐灵之瘴,种种迹象皆都表明,这天地炉不仅没有器灵生出,反而还被弃置已久,导致神光黯淡,不复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