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州省，仓来县。</p>
落霞镇，长留村。</p>
原本三百五十来户人家，而今十室九空，全部逃荒去了。</p>
此时太阳毒辣。</p>
张雪和张雨并排坐于张家门槛上，脚下趴着旺财、来福两条蔫了吧唧的大狗。</p>
马圈里，目亲易岚，正往两口马槽里分别倒进草料和井水。</p>
“娘，非要全卖掉吗？留下一个也好啊。”</p>
只有四岁的张雨很是不舍道。</p>
“这三头畜牲，一天能喝咱们娘仨十天的水量，养不起啊。”</p>
自家男人离世还不到一年，她却仿佛苍老了十岁还多。</p>
两鬓霜白，眼角爬满了鱼尾纹。</p>
“儿子，想要什么，娘从镇上回来给你买。”</p>
张雨认真思考了一会，道：“娘，我想要一柄剑。”</p>
“我捶死你，给你个锤子吧。”</p>
“你呢。”</p>
易岚瞥了眼八岁的女儿，“你想要什么？”</p>
张雪摇摇头，“娘，我啥也不要。”</p>
易岚笑了笑，“那敢情好。”</p>
第二天一早。</p>
女人就赶着两匹马拉的车，带着两条狗去了镇上。</p>
只是这一去，就再没回来。</p>
……</p>
伏灵三年，仲秋，八月十三。</p>
月色下，古道上。</p>
张雪在前，张雨在后。</p>
晌午姐弟二人喝完了最后半杯水。</p>
此刻她极渴，不由张开嘴巴，对着夜空皓月，狠狠咬了一口。</p>
可惜漫山遍野如霜似雪的月华，却吃不得一口。</p>
“姐，中州还有多远呀。”</p>
“快了，再有四五天就到了。”</p>
“姐，我头晕。”</p>
“再坚持一会，再走半个时辰咱们就找个地方睡觉。”</p>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张雪赶忙回头。</p>
却见背着大包裹的弟弟，累趴在地上，像是个乌龟。</p>
“小雨。”</p>
张雪惊叫一声，慌忙跑到弟弟身边。</p>
“姐。”</p>
小脸煞白的张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p>
小手艰难抬起，轻轻摩挲女孩脸庞。</p>
“姐，对不起，我是不是很没用呀？”</p>
看着骨瘦如柴的弟弟，张雪心头酸涩的难受，“没有，小雨很坚强呢，背着这么大的包裹，走了这么远的路。”</p>
“姐，我好想睡觉。”</p>
“别睡，小雨，千万不要睡着，姐姐还没给你讲睡前小故事呢。”</p>
张雪恐惧的几乎瘫软在地，四肢百骸间没有一丝气力。</p>
强自伸出颤颤巍巍的手，将小屁孩闭合的眼皮扒开。</p>
“姐，咱们回家好不好呀。”</p>
给女孩擦拭泪水的小手颓然垂下，小屁孩终是晕死了过去。</p>
“小雨，别死啊，一定要撑下去。”</p>
苍雪背起小屁孩，拎起两个包裹，继续上路。</p>
“小雨，千万不要有事。”</p>
“爹死了，娘跑了，就剩咱们两个相依为命了。”</p>
颗颗滚烫泪水摔在地上，溅成晶莹。</p>
“小雨，别丢下姐姐，我不要孤零零一人。”</p>
……</p>
从八月十三傍晚，张雪便背着弟弟，提着两个包裹。</p>
一直走一直走。</p>
直走到八月十四的晌午。</p>
一双小脚起了水泡、血泡，被磨破，再起泡，再被磨破。</p>
两只破烂草鞋，被鲜血浸成黑红色。</p>
摇摇晃晃间，眼前事物模模糊糊。</p>
蓦地。</p>
身后忽然传来嘎吱嘎吱声。</p>
不等张雪反应，马车已擦肩而过。</p>
蹿出数十米的马车，车帘掀开，她勉强看到半张苍老面庞。</p>
一个黄皮葫芦，被老人从车内丢出，滚落至女孩面前。</p>
马车很快远去。</p>
张雪收回目光，赶紧撂下两只包裹，拿起黄葫芦于耳畔摇了摇。</p>
哗啦啦，全是水。</p>
“小雨，有水啦！”</p>
张雪灿烂笑着，将弟弟拖到阴凉处。</p>
拔下塞子，自己先小小饮了一口。</p>
只是刚入口，张雪脸色猛的巨变。</p>
不是水。</p>
是酒。</p>
“酒也能解渴。”</p>
张雪眼一闭，心一狠，咕嘟咽下。</p>
霎时被辣的直吐舌头。</p>
轻轻掰开弟弟嘴巴，少少喂了两股。</p>
看着弟弟自主将酒水吞咽，她长舒一口气。</p>
只是热风一吹。</p>
脑袋就晕乎乎的。</p>
酒劲上了头。</p>
张雪直挺挺躺倒。</p>
失去意识前，地面好像在震颤。</p>
“是……马蹄声吗？”</p>
“小雨，咱们得救了。”</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