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着赵丁旺的桑塔纳2000,载着武玉凤母子俩去了县城,赵小禹先去银行取了钱,向路人打听了好半天,竟没人知道哪里有卖棺材的。 最后请教了一个住在县城的同事,在他的带领下,在城郊结合处,找到一家白事铺。 店里只有一口松木棺材,价格超贵,赵小禹磨破了嘴皮子,老板就是不让价,无奈只能买了,又买了一些纸火,交了钱,老板说,他马上派车送到村里。 回程的路上,武玉凤一个劲地感谢赵小禹,赵小禹一言不发,陈明远忽然从后面探过头来,在赵小禹的脸上亲了一口,说:“谢谢九爹!” 说实话,赵小禹很不喜欢这种口水沾在脸上的感觉,以前九妹亲过他一口,让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以后再不敢“非礼”他了。 这时赵小禹抬起手,想擦一下脸上被亲过的地方,又觉得没必要跟一个孩子计较,便把手移到了头上,挠了挠头。 武玉凤说:“小禹,到时候我给你算点利息。” “不用,尽快还本金吧。”赵小禹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顺畅了许多,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武玉凤聊了起来。 他忍了又忍,终于委婉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爸死在那个坟头上,那户人家没给你家赔钱吗?” 武玉凤苦笑一声,叹了口气:“砍人家坟头上的树,被树压死了,还哪有脸问人家要钱?他们还怕惊动了那家人,人家让他们赔树呢!再说,死了一个没用的老家伙,白得了一棵有用的老榆树,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赵小禹心想,看来高兴的不只是他一个人。 武玉凤又说:“他们早巴不得我爸死了。” 很多人以为,农村人最崇尚传统美德,然而赵小禹感受到的却恰恰相反。 在当时当地的农村,除了一些极个别的家庭,格外孝敬老人外,大多数的家庭对老人很不友好,一旦老人到了不能下地干活的年纪,就对他们呼来喝去的,仿佛要把小时候挨过的骂,都还给老人。 就连高风亮节的村长秦富忠,也经常骂秦老汉:“建设村每年死那么多人,咋就把你剩下了呢?” 不过这几年的秦老汉,确实很惹人讨厌,倚老卖老,为老不尊,简直成了个老流氓。 你说他是老年痴呆吧,他还经常头头是道地教训别人,大道理讲得比谁都精明。 你说他精明吧,他动不动就把那根老驴球掏出来放水,不分地点,不分场合,即使有女的在场也无所顾忌,连地方也不挪,大不了稍微背转一下身。 队里的羊倌老汉甚至还见过一次秦老汉打野战。 那是个冬天,在野外放羊的羊倌受不住寒冷,就想跑到乌加河的冰面上,烧蒲林取取暖。 他跑到河边,听见蒲林里面有动静,心生好奇,就扒开蒲林钻了进去,就看见秦老汉和马寡妇在做那事。 这事羊倌没对任何人说过,毕竟涉及到秦家人的脸面,但秦老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常常对队里的男人津津乐道此事。 在这样的乡风下,武树林的死,对于武家人来说,并不是一件丧事。 桑塔纳2000一进村里,武玉凤和儿子就下了车,赵小禹望着这一大一小两个背影,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丝悲悯之情,这个女人,到底做错了什么? 中午吃饭的时候,孙桂香端着一碗饭,正要去给胡明乐送,赵小禹拦住了她:“我去吧!” “快你去吧,我烦死了都!”孙桂香愤愤地将碗掼在赵小禹手中,“一上午又哭又笑的,不知他是高兴呢,还是难活呢。” 赵小禹端着饭出了西厢房,心里说,有让他高兴的事,也有让他难活的事。 胡明乐靠着床头半躺着,他的脸上一半是阳光,一半是阴影,大概他的心境也如此吧,一半是爱,一半是恨。 赵小禹进来,胡明乐显得有些紧张,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接过碗筷时,他又有点茫然,好像认不得这是饭。 “乖宝宝,吃饭饭!”赵小禹像抚摸小孩头一样,抚摸着胡明乐的头,“吃饱饭饭长个个,长高个个娶老婆……” “臭小子,哪学的这些四六句?”胡明乐反应过来,嗔怪了一句,开始吃饭。 赵小禹拉了把凳子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胡明乐。胡明乐有些不自在,想躲开他的目光,却总是躲不开。 “你看我干什么?”胡明乐不安地问。 “不干什么?”赵小禹笑了,“是不是今天挺高兴的?” “高兴!”胡明乐狠狠地错动着牙齿嚼着饭,仿佛饭也是他的仇人似的。 “是不是也挺难受的?”赵小禹又问。 胡明乐不说话了,嘴也停止了蠕动,低下了头。 “她挺好的,孩子好像四岁了吧,叫陈明远。”赵小禹料到胡明乐先前听到武玉凤说话,心里又不平静了,“我送她去了一趟县城,她给她爸买了一口棺材。” 胡明乐吃力地将嘴里的饭团咽下去,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来,落在了碗里。 “她是个好女孩,是我害了她。”他喃喃地说。 “好不好,都过去了,相逢是缘,分离是劫;谁害了谁,都没必要追究了,放下吧,想想你该想的事,关心一下你该关心的人。”赵小禹站起来,忽然觉得气氛有点沉重,就换了一种轻佻的语气,“自古多情出人命,不信你问西门庆,是你的不要丢,不是你的不要抢,情仇爱恨,四大皆空。” 胡明乐点点头。 “哇靠!”赵小禹忽然指着胡明乐的裤裆,一惊一乍地说,“怎么它又不老实了?我把你个老胡啊,你这是人老心不老啊,上面忧心忡忡,下面怒气冲冲!” “哪有?”胡明乐涨红了脸,“小禹,你别总拿我寻开心,搞得我现在都不敢见你……” 赵小禹是故意和他开玩笑的,又在他的两条腿上敲了两拳,笑道:“你想办法让这两条有用的腿站起来,别总让那条没用的腿站起来!” 笑着出了屋,又扯开喉咙唱了起了歌:“情仇爱恨,伤心伤身,没完没了,伤己伤人……” 西厢房里的赵小蛇说:“老九又中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