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桂香给胡明乐做那两件衣裳,完全是觉得那小二百块挣得太容易了,适当地给他补偿一下,没想到他又买了这么贵的衣服投桃报李,实在是受之有愧。 再说,穿上这样高档洋气的衣服,根本没法干活。 但胡明乐执意要将衣服往她身上披,她觉得这动作有些暧昧,便伸手接过:“好好好,我自己穿!” 她犹豫了一下,将红尼子大衣穿在身上,对着立柜上的镜子看了看,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鲜红的色彩瞬间让她那张微微发黑的脸亮堂了起来。 “姐,你真漂亮!”胡明乐赞道。 孙桂香难为情地笑笑,心想只是比原来不那么难看一点,要说漂亮,差得远呢。 胡明乐说了声“等等我”,出去片刻又回来,一手拿着一个白瓷瓶子,都是化妆品。 “姐,你每天用上这个,气色就会更好。” 孙桂香自然对化妆品不陌生,不过她从来没用过,年轻的时候这些东西还不流行,后来流行开了,她已经老了,每天面黄朝黄土背朝天地忙个不停,用什么化妆品,糟蹋了好东西,再说化给谁看? 她正在想着拒绝的托词,听到外面一阵喊叫,赵小禹和金海扛着两根椽子进了院子。 胡明乐将两个瓷瓶子放在柜顶上出去了。 赵小禹和金海砍了两棵小杨树,每棵约摸五六米长,手臂粗细,赵小禹说,他们要将这两棵树接起来,要栽全新建队最高的天线杆。 至于他家的电视图像是不是最清晰的,赵小禹不得而知,他没去对比别人家的电视,反正他觉得,这是他过得最开心的一个年,他第一次看到了春节联欢晚会,被那些喜剧演员逗得捧腹大笑。 农村的电视不接有线,只有几个小地方的电视台,而且节目也不是随时都有的,白天没有,平时只有在晚上六点半才开播,初始画面是一个圆盘,唱几首歌曲,然后来一段简陋的动画,弹出几个字“xx电视台”,画面一转,一个主持人坐在那里预告今晚的节目。 到了七点整,转播完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读几段广告,就开始播放电视剧,每每连播四五集,播到深夜,主持人再出来预告一下明天的节目,画面上出现晚安两个字,最后进入雪花状态,当天的节目宣告结束。 但是正月初一到初七,白天也有节目,而且没有新闻,没有广告,全是连续剧,一般连播四集,播完后连声招呼也不打,直接转为雪花。 初一一早,赵天尧让赵小禹背点猪肉去给他爸妈拜年,可是县电视台播开了《霍元甲》,赵小禹对这部剧神往已久,同学们几年前就看过了,他是第一次看,岂能错过,就推托不去。 孙桂香说:“先让他过过电视瘾,过两天再去拜也不迟,不出十五都是年。” 县电视台放片完全不讲武德,本来二十集的《霍元甲》,每天四集,正好初五放完,可是初四放完第十六集时,并没有直接转为雪花,而是出现了一些竖条纹。 三个大人起身离开,赵小禹和金海却仍盯着那些竖条纹看,两人猜测,剧情到了关键时候,电视台放片的那人肯定也很想往下看,说不定一会儿还播呢。 果然,过了几分钟,画面一转,那首气吞山河的歌曲又响了起来。 “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 两人激动得都要哭了,三个离开的大人听到歌声也返回来坐下了。 胡明乐说:“电视台也这么淘气吗?” 之后又连播了四集,前面的序幕,直接快进;后面的字幕,直接掐掉,一直播到大结局。 播完已是下午两点多,赵小禹的心情却不好了,甚至有点后悔看这部片,武功高强的霍元甲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被人害死了,虽然这个结局他以前听同学们说过,但亲自看到后还是有点意难平。 听说后面还有《陈真》,陈真最后也死了。 难道英雄就必须死吗? 赵小禹忽然想起了爸爸,这几天只顾着看电视,竟忘了给爸爸上坟。 吃完饭,赵小禹拿了一把扫帚和铁锹,带着年前裁出各种花样的麻纸,向远处渠边的红柳林走去。 新春的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每家每户的院门口都堆着一堆旺火的灰烬和炮竹的残渣,蓦然传来一阵劝酒时的欢笑声又蓦然停止,路上走着几个东倒西歪的醉鬼,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赵小禹去了红柳林,发现爸爸的坟头添了新土,堆得尖尖的,周围也扫得干干净净,散落着一些麻纸烧过的黑屑,想必是孙桂香来过了。 赵小禹又给坟上添了几锹土,便跪在坟口,一张一张地点着,磕了三个头,在烟火纷飞中诉说着心事。 “爸爸,过年好,我给你送钱来了,你收一下。” “爸爸,爷爷让我去给前进四队那家人拜年,我不想去,那家人很讨厌。” “爸爸,咱们家又添了两个人,胡叔叔和芳芳妹妹,爷爷认胡叔叔做了儿子。胡叔叔人可好呢,经常给我零花钱,还给家里买了一台电视机。” “爸爸,你那边能看到电视吗?” “爸爸,霍元甲死了,他和你一样是个英雄。” “爸爸,许清涯给我写信了,她爸让我向你问个好,说他永远记着你的救命之恩,他还给爷爷寄了钱,可是被秦富忠贪污了,那个王八蛋比武家人都坏,爸爸,你把他带走吧。” “许清涯还给我寄了一幅她画的画,和一片红枫叶标本,可是我没看到,我好想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