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中午安排了饭,大年初一,饭菜倒也丰盛,炖了肉,煮了饺子,半年没喝酒的赵天尧和陈永文喝了几杯。 陈永文将赵天尧拿来的青城老窖收进了柜子,开了一瓶高粱白。 这顿酒喝得貌合神离,两个老男人一个哭穷一个卖惨,生硬地从干涩的眼睛中挤着眼泪,不住地唉声叹气,认亲宴办成了诉苦大会。 赵天尧说:“我这身体,多则年,少则一半年,我一死,小禹就没人管了。” 陈永文说:“唉,都是苦命人啊,我这饥荒拉下一屁股,正寻思着把老八过继给别人,不要钱,给他一口吃的就行。” 吓得老八惊慌失措,跑到母亲丁俊仙跟前询问真假。 赵小禹看出陈家人嫌弃他,正中下怀,那就再给他们来个雪上加霜,让他们更加嫌弃他。 这顿饭名义上是炖肉,但其实肉并不多,毕竟十几个人吃饭,全是肉的话,一头猪也吃不了几顿,多数是酸菜、土豆、粉条等辅料。 赵小禹举着一双筷子,像公鸡刨食一样在菜盆里乱刨着,把好好的一盆猪骨头烩酸菜刨得像垃圾堆一样难看。 刨到肉,就毫不犹豫地夹到自己的碗里,一连刨了好几块,直到碗里放不下了,才开始吃。 他像个二流子一样把衣袖挽起老高,旁若无人地吃得满嘴流油,夸张地吧唧着嘴巴,不小心吃进嘴里的骨头渣随口唾在地上,还摇头晃脑的。 他夹菜的时候,更是把无赖的作风发挥得淋漓尽致,大大地夹一筷子,故意不夹紧,当把菜夹到碗里时,桌子上已撒得到处都是。 陈家人果然更嫌弃他了,就连他的生母丁俊仙也不停地给他翻白眼;他的双胞胎妹妹陈慧索性把筷子狠狠地摔在桌子上,愤愤地出去了。 这时,和陈永文互倒苦水的赵天尧也注意到了赵小禹的不礼貌,瞪他一眼:“怎么吃饭呢?又皮痒了是不?” 赵小禹吐了一下舌头,把碗里的肉每块咬了一口,也起身出去了。 陈家的院门外有个土坯盖的厕所,赵小禹看见穿着一件红棉袄的陈慧进了厕所,便尾随而去,猛然跳在门口,扮了个鬼脸,大吼一声,把正蹲下解手的陈慧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赵小禹转身就跑。 陈慧哭着从厕所里跑出来,腿上沾着一些污物。听到哭声的丁俊仙急忙出来询问,陈慧指着赵小禹告状:“他跑进厕所扮鬼吓我,把我吓得坐下了,屁股上沾了尿,呜呜呜……” 丁俊仙气得咬牙切齿,但碍于赵天尧在,不便出手教训他。 屋里的其他人也都出来了,陈慧又告了一遍账。 赵小禹解释:“我没吓她,我也是要上厕所,看见她,就吓得叫了一声,我胆小,她穿着红衣裳活像个吊死鬼……” 赵天尧拄着拐杖过去就要打他,赵小禹跑开了。 陈永文摆摆手说:“你们走吧,一看就不是一家人,我们陈家生不出来这么野的孩子,咱们以后还是路归路桥归桥吧。” 爷孙俩出了村子,赵天尧让赵小禹站住,举起拐杖,抽打着他的屁股。 赵小禹没动,任由他抽,爷爷的体力大不如从前了,这看似用了全力的几拐杖,对于挨惯了打的赵小禹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另外,他看到爷爷今天打他与以往不同,以往他总是满脸愤怒,气势吓人,今天却是满脸悲伤,眼眶里汪着两团泪水,让赵小禹心疼。 赵天尧自己停了手,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指着赵小禹骂道:“你都十岁了,怎么就不能懂点事啊,我这是为你找出路啊,你非得把我气死才罢休吗?你看我这身体,走路都走不稳了,还能活几天?到时候谁管你?他陈永文再苦再难,也是你的亲老子,不能不管你!” 赵小禹见爷爷如此生气,怕他气出个好歹来,便只能暂时采取迂回策略,扶住赵天尧说:“爷爷,到时候我赖也要赖在他家,他们赶都赶不走,就是现在我不想去,我还想留在你身边。” “那你不得现在就和他们拉好关系吗?”赵天尧稍微消了点气。 “嗯,我会的,今天我错了,以后我再来,给他家干活。” “真的?” “真的,就是你身体不好,别陪我来了,路我记住了。”赵小禹松了口气,“咱们回家吧,许清涯说,那条鱼今天还得吃,这才叫年年有余。” 赵天尧哼了一声:“和你那个没出息的老子一样样的,小小年纪,就惦记着人家小姑娘。” “爷爷,你说什么呢?”赵小禹的脸红得像猴屁股,“那鱼你不也说炖好了吗?” “这倒是,他们南方人是比咱们北方人会吃,狗屎到了他们手里都能变成香甜的麻花。” “啊呀,你这是夸人呢,还是骂人呢?” “当然是夸呢,我敢骂你的小媳妇吗?” “爷爷……” 春寒料峭,北方的农村一片荒凉,田野里斑驳着一些冰滩,在斜阳下闪着光;几棵枯瘦的小树孤独地立在寒风中,远近散落着几个小村落,远处的狼山连绵起伏,顶着一片灰白色的云彩。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在蜿蜒的乡间小路上,相互搀扶着,时而发出阵阵笑声。 正月初五,赵天尧让赵小禹连骨带肉砍了十几斤肉,装进编织袋,送到前进四队的陈家陪罪,嘱咐他不要急着回来,尽量帮着他家干点活,在那里住几天也行。 赵小禹怕爷爷再跟着他,就照做了,但他背着袋子一出了村,就又绕了回来,他可不想把好东西送给他不喜欢的人,还是送给许清涯吧。 这么想着,莫名一阵脸红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