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禹站住了,本能地将两条胳膊背在了后面。 王翠萍抱着孩子走过来,把赵小禹藏在身后的胳膊拉到前面,捏了捏。 “这孩子挺瘦的,衣服太大了。” 赵小禹的心一阵狂跳,料到她是发现了自己藏在袖筒里的黄瓜和西红柿,讷讷几声,没说出话来。 “你这是要去哪?”王翠萍又问。 “去学校。”赵小禹本想撒个谎的,可是一紧张,就不自觉地说了实话。 王翠萍左右望望,又问:“你对那里熟悉不?” “还行吧,我经常去。”赵小禹不知道她问这话的用意。 “听说那里有个供销社,你知道不?” “知道。” “还有个卫生所,你知道不?” “知道,卫生所和供销社是通着的,咱们队的秦富忠管着,既看病又卖东西。” 王翠萍把怀里的孩子往上抱了抱,再次左右看看,低声说:“听说有个邮递员,每天都要去供销社送信和收信,你知道吧?” “知道,我见过一次,骑着一辆自行车,屁股后头驮着一个大挎包。”赵小禹比划着说,趁机把两条胳膊又藏在了身后。 全乡只有一个邮政局,在公社,全村都有信件收发点,一般就在供销社。 需要寄信的,就把信放在那里,邮递员来了拿走;需要送的信,则由看供销社的人转交给各小队的学生,让他们带回去。 邮递员只跑村部,不跑小队。 王翠萍的面色忽然变得不安起来,气息也粗重起来,仿佛正在做着什么重大决定。 半晌,她再次确认了一遍周边环境,把怀里的儿子往开挪了挪,解开上衣的两只纽扣,手伸进衣服里,鬼鬼祟祟地掏出一个信封。 她的手在颤抖着,又往赵小禹跟前靠了靠。 “小禹,你帮我寄一封信行不?”她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赵小禹觉得奇怪,不就是寄信嘛,往供销社的栏柜上一丢就行,怎么她看起来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 “行啊!”他接过信,看到上面写着几行字。 松了口气,原来她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赶快收起来!”王翠萍紧张地说。 赵小禹噢了一声,将那封信揣进怀里。 王翠萍又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两角纸币,说:“信还没贴邮票,不能直接扔在供销社,你一定要等到邮递员过来,向他买一张邮票,贴在信封上,再亲手交到他手里,不能给任何人。这是两毛钱,邮票是八分钱,剩下的你买糖吃。” 赵小禹见钱眼开,高兴地接过钱,重重地嗯了一声,也没注意到王翠萍的反常之处。 “记住!”王翠萍把一只手按在赵小禹的头上,低声却郑重地说,“千万要记住!一定要亲手把信交给邮递员,一定不能交给别人,也不能扔在供销社!” “嗯,记住了。”赵小禹说。 “那你去吧,回来的时候,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望见你就过来。” “好!” 赵小禹袖筒里装着两根黄瓜和两颗西红柿,怀揣着一封信,手里捏着两角钱,脚底生风,一口气跑到沙窝里,把钱拿到眼前看了看,亲了一口。 这里边可是有他的一笔钱呐! 这是他得到的第一笔钱。 严格来说,这是他能自己花的第一笔钱。 之前他捡过五毛钱,一直藏在身上,准备等走村的货郎来时买玩具。 货郎还没来,赵大顺就发现了那钱,拿走买了两包烟。 赵小禹一路小跑着去了学校,进了供销社。 秦富忠正坐在栏柜后面,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 做为农村人的秦富忠,却和城里人一样按时上下班,每天骑着一辆二八飞鸽自行车早出晚归,经营着他的供销社和卫生院。 其实秦富忠并不是一名医生,没正经学过,也没有执照,只是看过一些医书,懂一些用药的常识,会打针输液,在那个医疗资源缺乏的年代,他就当之无愧地成了一名医生。 起初队里的人都笑话他,看病能挣几个钱?人又不是天天病呢,就是懒得不想干活,坐在那里混吃等死罢了! 当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刚过四十的秦富忠早就挣得盆满钵满,成了村里第一个万元户。 人们似乎忽略了,秦富忠还开着一家供销社呢! 而且,他的顾客可不只是新建队那点人,而是整个建设村共十二个小队,几千口人呢。 赵小禹站在门问:“邮递员来过没?” 秦富忠抬头看了看赵小禹:“老张这两天请假了,你要寄信?给我就行了,带钱没?” 赵小禹并没有意识到王翠萍的信有多么重要,便说了实话:“我是替别人寄信呢,她没贴邮票,必须要见到邮递员才行!” 秦富忠伸手从栏柜里拿出一大块连在一起的邮票,扔在栏柜上。 “我这有呢,八分钱一张,你贴好了放在这儿,明天老张来了,我交给他就行了。” 也许是王翠萍不信任赵小禹,没向他完全交底,只囫囵吞枣地嘱咐了几句,以至于赵小禹没彻底明白她的意思吧;也许是赵小禹急于寄了信,要消费那属于自己的一角二分钱吧,他略作犹豫,便走了过去,将信和钱一齐掏出来,放在栏柜上。 “找我一毛二!” 在他认为,王翠萍之所以一再嘱咐他,要将这封信亲手交到邮递员手里,是因为信封上没贴邮票,现在既然有了邮票,也就不必再等邮递员来了。 主要是,人家邮递员今天请假,不来了。 赵小禹向来善于投机取巧。 秦富忠拿起信封看了看,怔了怔,不动声色地撕下一张邮票,找来胶水贴在信封背面,随手丢在玻璃面的栏柜下面,然后给赵小禹找了一毛二分钱。 赵小禹又交代了一句:“一定要亲手交给邮递员啊,你可别忘了!” 秦富忠拍拍栏柜,切了一声:“我一天要替别人寄多少封信呢,还能偏巧把你这封忘了?” 赵小禹看看栏柜,玻璃下面,果然放着好几封信,便放下心来。 他用一毛二分钱买了三块高粱软糖,便去了学校,坐在许清涯教室对面的树荫下,等着许清涯下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