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时节，暑气渐消，正所谓‘鸿雁来，玄鸟归’，再有一阵儿就又到了中秋佳节。</p>
秋意凉爽，愈发接近九月的吏部铨选。崔秉志早前是诸事缠身，今日终是得闲走了一遭林府，与林尽染夫妇一同用了晚膳，食讫又在书房谈话。</p>
是夜，月光并不盛，薄云罩空，夜色朦胧。</p>
李时安遣去一众下人，端着茶水，脚步从容地迈入屋子，又予林尽染和崔秉志递上茶水。</p>
“崔伯伯，请用茶。”</p>
崔秉志颇为欣然的双手接过，“时安快坐罢，今日不过是闲叙家常。老朽知你不便前来聚贤馆，每每托染之来看望，有心了。”</p>
于李时安这等学生，崔先生是实打实的满意，抛开是老友后人的这层身份，谦恭有礼，知恩图报，都是难得一见的品质，何况还会令夫君隔上一阵就来亲自探望，说话解闷。</p>
李时安欠身一礼，道了声谢，遂端庄地坐于林尽染身侧。</p>
“崔兄的学业如何，可有信心在吏部铨选中脱颖而出？”林尽染无意中问起，回想起去岁殿试中，崔俊弘可算得是出类拔萃。</p>
崔秉志嘴角含笑，语音中倒未有何情绪波动，只淡淡地回道，“老朽近日倒未曾问起他，不过···你从江宁送来那小子，怕是有旁的心思。”</p>
“曹意清？”林尽染目色微动，语音稍稍凝滞片刻遂问道，“他可予崔伯伯惹了麻烦？”</p>
崔秉志似是有些慨叹道，“倒还未曾。可心性，确是不如你先前引荐的向成林那般沉稳。”</p>
林尽染倒是知晓些内情，近些时日，从鲜虞送来的崔氏手书，已护送进聚贤馆。这阵子，几是向成林独自在誊抄，而未曾见到曹意清的身影，听得出崔秉志话音中隐隐有些怒其不争的意味，毕竟这些手书可是天下学子求都求不来的物什。</p>
林尽染迟滞片刻后，还是为他说上两句好话，“兴许是这阵子抄书抄得累了，想歇上片刻，过几日便好了。”</p>
李时安坐于旁侧，浅浅一笑，顺着话茬宽慰道，“崔伯伯可是忘了，当初教时安那会儿，时安偶也会称病。”</p>
崔秉志拧着眉头，摆摆手道，“抄书这等小事，老朽还未放在心上，只是···”</p>
语音在此时却戛然而止，崔秉志也不知是否该与林尽染提起此事，垂眸望着盏中的茶水，旋即一饮而尽。</p>
林尽染二人见状也并未再追问，李时安待茶盏落定后又添上茶水。</p>
“老朽倒未曾禁令门下学子不得与权贵间来往，只是这阵子，二皇子与曹意清交往过甚。若这心思花在如何攀附上，怕是要荒废学业。”</p>
“若仅是曹意清，恐还未能令崔伯伯如此忧虑罢？”</p>
回想起先前三皇子似是有意要拉拢向成林与林明礼，恍惚间已有判断，这两位皇子应是要暗中拉拢学子，培植势力。吏部铨选在即，眼下拉拢这些日后的栋梁，耗费的心力是最少的。只是未曾想二皇子竟未与三皇子争抢林明礼或是崔俊弘这等才俊，反而是将目光锁定在曹意清身上，这些倒是让林尽染颇为不解。</p>
灯烛映照间，崔秉志暗泽流动的眼眸掺杂了些许的苦恼、忿恨，意态微狂，却又竭力抑制，可风轻云淡间又掩住所有哀伤。</p>
“老朽知晓这些学子寒窗苦读就为挣一份前程，可先前还未有科考时，读书的心境怕与现在截然不同。唯恐舍本逐末，成了往后政治阴谋的殉葬品。”</p>
当今圣上还未过半百，身子也算康健，正值雄心壮志，大干一番事业时。此时若学子心急站队，且不论现下楚帝如何看待，若是将来新君即位，这站错队的学子又该如何自处？终究是崔秉志费心调教的学生，自然不忍见座下昔日同窗，往后见面如仇敌一般。</p>
林尽染微微一怔，崔秉志本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看似脾气古怪，防备心极重，可接触下来就能知晓，他真算的上有教无类的良师。否则也不会收下，诸如世俗眼中‘异类’的林明礼，寒门夯货向成林，还有那打了一个弯的故交之子曹意清。</p>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林尽染嘴唇喃喃的一动，想劝，也不知从何劝起。</p>
崔秉志身形凝滞片刻，旋即又是恍然，苦涩道，“染之，知我心意。”</p>
书房内顿时陷入一片沉寂，气氛颇有些感伤。</p>
李时安缓过神来，语音放柔道，“夫君可有解法？”</p>
正当崔秉志眸色一亮，抬首望向林尽染时，但见他微微摇头，旋即眸色又转黯淡。</p>
“人心难解。”林尽染语音一顿，稍稍斟酌一番后，开解道，“当下设有科考、翰林及内阁、吏部铨选三道关卡，学子入仕为官，道阻且长，故而崔伯伯无须太过忧心。可倘若座下学子为走捷径，去做皇子府中的幕僚，那任凭谁也无能为力。”</p>
毕竟吏部铨选在即，若这次未能得以启用，也就仅剩下两次机会。可若是三次皆落榜，则不再享领俸禄，只得从头再来。故而也无怪某些学子的心思会活跃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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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想，科考本意是为楚国擢选治国良才，如今难免成为某些人手中争权夺利的工具。”李时安不禁一番慨叹。</p>
林尽染侧过身去，淡然一笑，“但凡事物皆有两面，此消彼长，该考虑的当是如何削弱弊端，才能发挥其长处。至于私心，纵使是寺庙里的和尚也该有七情六欲，遑论是······”</p>
说到此处，林尽染迟怔在原地，眉头拧得愈发的紧，口中低语道，“和尚···和尚？积善寺，揽月楼既能设下圈套，迫使韦俨向积善寺质举，那为何是积善寺，不是旁的寺院或是道观？当初那本关于韦俨的账簿是否拿的过于轻易些···”</p>
这阵子，林尽染迟迟未能从旁的切入点找到揽月楼的突破口。如今看来，倒是可以从积善寺入手，可此事还得需向元瑶和杜子腾再求证一番。</p>
崔秉志见状，稍觉错愕，可又抿起唇，静静微笑。虽不知林尽染心中为何事烦扰，但现下看来似是已有些眉目。方才经他的开解，心中的郁结也淡了几分。</p>
“天色已晚，欸~”崔秉志叹着气，缓缓起身，见林尽染二人欲要上前搀扶，赶忙抬手制止，笑言道，“老朽不过是说些烦心事，现既已解惑，恰逢染之也得到些线索，今日不算白来。”</p>
“是染之招待不周。”</p>
崔秉志稍稍摆手，又言道，“染之若有闲暇，就送老朽出府罢。”</p>
言外之意就是林尽染一人就行，李时安就不必跟着了。</p>
李时安万福行礼，恭声道，“恕时安无礼。”</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