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无邀曾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人名为陈不占,听说齐庄公逢难,吓得筷子拿不稳,却依然步伐踉跄的登车、想去解救主公。 车夫问他:这么害怕,为什么还要去? 陈不占答道:解君之危是大义所在,惧怕畏懦是个人私事,不该因私废公。 结果,陈不占没见到齐庄公的面儿,临近战场便被吓死了。 桐州妖道与他肖似。 同样担得上一句——「仁者之勇」。 胆量与勇毅,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只是,在所谓的「大势」之下,无论是豪杰还是鼠辈,都如此微不足道,若非罗不道这番话,桐州妖道也只是亡者之一而已。 祝无邀没再安慰什么。 她无比确信,雷霆之下的废墟里、掩埋了许多人的波澜壮阔,但彼时彼刻,她亦是覆灭点星七幻门的稻草之一。 祝无邀当然知道,在点星七幻门时,护下那些人,说不定能解除所谓的「血蚀咒」,寻得一线生机。 但她不能冒着损害摘星楼利益的风险、去做这件事,若摘星楼势微,治下的凡人会率先遭难。 直到——顾亦观的长戟,对准了罗不道。 她没办法继续装聋作哑。 耳边哭声渐息,祝无邀开口问道: “你的功法外溢时,是什么样的状态?” “我的道法吗……”罗不道声音中依然带着抽噎,它说道: “好像是会重现此方天地的印记,就是过往发生过的、重要的事情,所以我知道许多故事,当了说书人。” 果然是这样吗…… 往事已葬送于废墟之中,但祝无邀已经集齐了许多块拼图。 ———— 与罗不道红肿的眼眶不同。 在这间房屋之外,正在摆席设宴。 作为巨阙派这边的重要人物,「吴归鸿」自然要出席。 许是事情告一段落,众人有了闲情雅致来耍些小伎俩,祝无邀刚一落座,便有弟子上前来,明里暗里打听着她的修为。 像是在权量这,吴归鸿这个人、还有没有继续追随的价值。 祝无邀已经决定好了要跑路。 随便应付了过去。 抬眸时,看见了摘星楼那边落座的葛明生。 祝无邀主动举杯抬了下,葛明生这才放下心来,微微一笑,举杯回敬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看得祝无邀有些担忧—— 这小姑娘知不知道,杯中物是修士灵酒? 那青云门的廖长老,对戚所违的剑术眼馋不已,要不是还知道对方修为比自己高很多,必然按捺不住性子,主动提出切磋个几回合。 所以才取出了灵酒奇酿来巴结。 这一杯酒下肚,饶是海量,也别想着举筷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葛明生的脑袋便砸在了桌子上,未开席、先酒醉,周围一片笑声,只以为是葛明生贪杯,正张罗着把人送回房中。 就连旁边儿的顾亦观,也跟着笑了笑。 宴席之上,觥筹交错。 众人高谈着这一桩剿灭邪修、凯旋而归的乐事,赞叹着「无言道长」那一剑奇绝妙绝。 反倒是居于主位的戚所违,真将这场宴席、当成了个俗常饭局。 不愧是剑仙,当年独身面对大小宗门的拉拢、讨好,都没觉出来个人情世故、道心如铁,最后误以为众宗记仇打了起来。 这见惯了大场面就是不一样。 言谈间,众人对「吴归鸿」帮了倒忙的行径,多有调侃。 但骂吴归鸿、关她祝无邀什么事? 祝无邀是一点儿都没替吴归鸿分辩,只让他「惭愧、惭愧」。 谈至兴起处,廖长老终于按捺不住,他站起身,手握佩剑,说道: “无言道长!” 戚所违反应了下,才记起来这是在叫自己,放下筷子看过去,问道: “怎地?” 被她这么一问,廖长老酒醒三分,在那漫不经心的目光之下,他想说的话顿了一下,临出口变成: “我为诸位道友舞剑助兴!” “好!” 祝无邀连忙应和道。 按修为来说,吴归鸿与廖长老相比、差得不是一个台阶,而是道天堑,要隔平常,哪有这热闹看。 也就是今天,暂尽兴、不论身份。 话说到这儿了,廖长老也没端着架子,直接跃到场中,握剑出鞘,眼看着这「元婴舞剑」的奇景,周围的弟子,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也就是青云门的那几个弟子,知道他们师傅、向来不在乎虚礼,敢跟着祝无邀拍手叫好。 廖长老本意是想和无言道长约战,如今却成了舞剑,虽然也能展露一番自己的剑法、说不定能得到些指点,但自己一人不够尽兴啊! 他对顾亦观喊道: “顾道友!何不下场与我比划两手!” 听到这句话,祝无邀心中暗笑道—— 你算是找错人了。 指望着顾亦观大庭广众下持戟比试,还不如指望戚所违兴致来了、给你赐教两手。 却在下一瞬,手中的酒杯停在半道,目露愕然地看向顾亦观。 只见她站起身,那杆长戟现于手中,说道: “好。” 祝无邀手一抖,开始怀疑、是不是血蚀咒操纵了顾亦观神志。 却很快反应过来,不是血蚀咒,而是杯中酒。 顾亦观居然有了稍许醉意。 不,或许不仅是浅醉。 在祝无邀诧异至极的目光中,顾亦观拖戟而行,地面与长戟摩擦、磕碰,隐有雷光鸣闪。 居于上位的戚所违放下酒壶,似是饶有兴致。 点星七幻门前,她便看出、在场众人里,顾亦观实力最强,且气血正盛时,心中便有猜测——下一代的四宗领头人之一,莫过于此。 便是酒醉时,得见真性。 戚所违半托下颌,长发垂落,看着场中似醉之人,招式中正平稳,挥戟时成竹在胸、不见丝毫急躁,似是极缓、极慢,每一个动作却都干净利落。 似是早已剔去了所有的杂念、冗余。 祝无邀保持着举杯的动作,一动不敢动。 耳边传来了剑仙的声音—— 「你这位师姐,怕是入道以来、片刻不曾动摇,不偏不移,不动如渊,心性极坚啊。」 祝无邀缓过神来。 她看向似是酒醉的顾亦观,一个猜测缓缓成型。 无论鬼愁山脉旧事,或今夜酒宴,也许都只是—— 借醉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