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琦又嘱咐了姜灵和冉奎几句,便让秦奕将他们二人送了出去。姜灵二人需要回去处理州府政务,还需要做好交接前的准备;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有他们忙的了。 等到二人离开,正堂中就只剩下了陈琦和凌锦两人。 陈琦看着凌锦,语气严肃的说道:“定东王,我们聊聊?” 凌锦看到陈琦那严肃的表情,敏锐的察觉到了,陈琦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应该是非常重要的,否则陈琦不会如此的郑重其事。 凌锦坐直了身子,很是郑重的点点头:“好。请殿下示下。” 陈琦看着凌锦道:“实话实说,你前些年的表现,实在是有负陛下重托,有损祖宗威名。” “如果你不是受到了凌家祖辈功勋的影蔽,你恐怕早就因为懒政,堕政,疏于公务,被朝廷处理了。” “我说的这些,你认是不认?” 凌锦没有因为陈琦的数落就变脸,郑重其事的点点头道:“臣因私费公,酿成大错,有负陛下所托。臣认罪。” “八天前,臣就已经上书,向陛下承认了臣之过。并请陛下革除我头上的王爵之位,派更加适合的人来执掌东境防务。” 陈琦又从袖筒中掏出了一卷明黄色锦帛,递给了凌锦。 凌锦接过锦帛,小心翼翼的打开,抬眼就看到了两个明晃晃的朱红色的大字,‘圣旨’。 凌锦赶紧站起了身子,双手捧着圣旨,面向陈琦躬身道:“殿下,这是圣旨,臣不能私自拆阅。” “还请殿下稍后,臣这就遣人去安排香案,沐浴更衣,静候殿下宣旨。” 陈琦摆手道:“好了。那都是些场面上的虚礼,没必要太过在意。” “尊重常乎于心,不常乎于礼。” “表面上的功夫做的再好,不干正事儿也是白搭;正事儿干的好了,你就算是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礼数,陛下和天下百姓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凌锦郑重的鞠了一躬:“臣,臣谢殿下指点,臣感念于心。” 陈琦摆摆手,没有再去理会凌锦的虚礼:“好了。先看圣旨吧!看完我还有话要说。” 凌锦起身后,再次打开了圣旨,认真的看了起来。 渐渐地,凌锦眼眶开始红了,双手忍不住颤抖;等到圣旨全文看完,凌锦的眼泪也终于还是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这圣旨虽然是陈伽罗写给陈琦的,但是字里行间,说的却都是有关定东王凌锦的问题。 陈伽罗首先就对陈琦等人能够成功开导凌锦,让他走出困境,摆脱梦魇,表达了感谢。 没错,就是感谢,陈伽罗在圣旨上,明明白白的对自己的这个三儿子表达了感谢。 这算是古往今来头一遭了。 然后陈伽罗就凌锦上呈的‘悔过书’的事情做出了批复,如何处置凌锦,全权交由陈琦决定,不需要再专门向陈伽罗汇报,陈伽罗相信陈琦会将事情处理的非常好的。 再有就是陈伽罗担心凌锦这些年来忧思过重,会导致身体亏空;陈伽罗知道牧羽跟随在陈琦身边,就提出让陈琦安排牧羽给凌锦做一个全身检查,帮凌锦把身体调理好了,不要留下什么暗疾。 最后陈伽罗再三嘱咐陈琦,让陈琦不要太过于急功近利的,想要将凌锦带回正轨,可以给凌锦一些时间,让凌锦慢慢恢复。 一封圣旨,区区百十来个字,字里行间,都在表达陈伽罗对凌锦的器重和偏爱。 凌锦看到这些,怎么可能不感动呢。 陈琦看到凌锦的样子,重重的咳嗽了一声,缓缓开口道:“凌王爷。论年纪,论辈分,你都是我的长辈。对于人情世故,世态炎凉的了解,远比我这个娃娃要强得多。” “有些话,本来不应该是我这个当晚辈的人说的。可是,凌王爷你身系帝国边境安危,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关乎帝国兴亡,关乎百姓安全。不可掉以轻心啊。” “我曾在典籍上看过有关定东王府和定东城的介绍,虽然比不上帝都繁华吧,但好歹也是边陲重镇,起码的功能,起码的规模,起码的外观,还是颇受赞誉的。” “再看看现在的定东城,再看看现在的定东王府,还有多少如典籍上描述的那般宏伟呢?” “说句不太好听的话,现在的定东城,还比不上我上任之前的丰都城呢。” “定东城,定东王府有今天,你,凌王爷,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现在就想问你,凌王爷,我,朝廷,陛下,还能信任你吗?” “还能将这千里东境海防,三千万东境百姓托付给你吗?” 凌锦羞愧的低下了头,陈琦的话,他无从反驳,事实就是如此,一味的反驳,除了能说明他人品低劣外,没有任何意义。 陈琦深吸一口气,长叹一声道:“其实,在我来东境之前,对于凌王爷你,是没有一星半点的好感的。你的所作所为,你的所言所行;让你坐镇东境,牧养万民,在我看来,你完全不够格。” “所以,在我出征之前,我曾经亲自进宫,向陛下请旨,想要陛下给予我便宜行事之权,如果我来东境之后,发现你们谁不合适,我可以先斩后奏,将你们处理掉。” “这其中,不仅包含了定东王府和齐州府,徽州府,杭州府,四府的所属官吏,也包括了你这位陛下钦封的世袭二等郡王。” “可是,一向不喜对我多言的陛下,竟然在听到我对你凌王爷有意见后,破天荒的将我留下,说了近一个时辰的话。而在这一个时辰里,陛下对我说的话,超过了我出生以来,这十六年的总和。” “而陛下说这么多话的原因,就是想要打消我对你凌王爷的不满。” “这份爱重,即便是我这个血缘上的亲儿子,从来都没有获得过半分。” 凌锦听着听着,就又哭了起来。眼泪如同决堤的河水般,疯狂涌出,不一会儿就将凌锦的前襟全打湿了。 陈琦伸手,拍了拍凌锦的肩膀,继续说道:“我也正是通过和陛下的聊天,才对凌王爷这些年来的遭遇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加上这一路走来,秦伯也没少给我讲凌王爷曾经的飒爽英姿。” “在几方信息汇总之下,我才放下了对凌王爷你的不满,想要尝试着,是否能够帮助你,从你内心的牢笼中逃离出来。” “当时,我是做了两手准备的。如果经过我们的努力帮助,你凌王爷还是无法从内心的牢笼中走出,那我们就只能让凌王爷您置仕归隐,回京城做个员外了。” “至于定东城和定东王府,就交给陛下和朝廷选出合适的人继续掌印了。” “如果经过我们的努力帮助,你凌王爷顺利的从内心的牢笼中走了出来;而且还有着镇守边境,牧养万民的能力,那您就继续留在定东王府和定东城,承袭祖业,为帝国镇守海疆,牧养万民。” “或许是天佑凌家吧。你凌王爷并没有自暴自弃,顺利从内心的牢笼里走了出来。而更让人意外的是,经过这么多年来的蛰伏,您的武道修为已经突破到了大成境,完全有能力笑傲一方了。” “在过去这段时间我们的交谈中,你的一言一行,不论文采武略,都不失大家风范。让你执掌东境政务,镇守东境海疆,牧养东境百姓,我是完全能够放心的。” “但是,一直有一个问题,缠绕在我心头,久久不能散去。如果这个问题不能够及时解决。实话实说,我不敢将东境的防务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交给你。” “而缠绕我的这个问题,就是你凌王爷,会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突然又一下子走进死胡同里,把自己关进内心的牢笼里了?东境百姓,已经受了近十年的罪了;实在是没有能力再经受第二遍了。” “凌王爷,你明白我话中的意思吗?” 凌锦缓缓点头:“回,殿下,臣,明白殿下的意思。” “不知道殿下要臣如何解开这个问题呢?臣一定尽力而为。” 陈琦和凌锦四目相对,神色严肃,目光深沉,一言未发,仿佛是在彼此较量一般。 陈琦再一次问出了刚才的那个问题:“凌王爷,我,朝廷,陛下,还能信任你吗?” “还能将这千里东境海防,三千万东境百姓托付给你吗?” 凌锦认真的点头道:“回殿下,能。” 陈琦颔首:“好。”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相信凌王爷不会让我失望的,不会让朝廷失望的,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不过,为防万一,我还是要和凌王爷做一个约定,给我,给朝廷,给陛下吃一颗定心丸。” 凌锦站直了身子,抱拳躬身道:“臣请殿下示下。” 陈琦:“今后,如果凌王爷再出现任何形式的懒政,堕政,疏于公务等情况的话,朝廷不仅会将你的官秩革除。我也会亲自上奏朝廷,将你凌氏一门的世袭爵位一并剥除。” “你们凌氏一门在本朝之内,将再无入仕为官的可能。只能庸碌度日。” “这个条件,你可能接受?” 凌锦听到陈琦的意见,浑身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陈琦这完全是在撅他的后路啊…… 不过,凌锦转念一想,自己之前做的事情确实太过于差劲了。陈琦和朝廷对自己有所疑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而且陛下此前对他多有宽待,否则就凭他曾经的不作为,换二一个人,早就被免官夺爵,废为庶人了。哪里还会有他凌锦的今天啊。 想通了这一条,凌锦心中的疑虑也就瞬间消散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凌锦权当是为自己此前的不作为赎罪了。 至于陈琦所谓的约定,所谓的条件,那本就是他应该承受的;朝廷和皇室看在往日的功勋上,没有追究他的责任,没有对他进行处罚,他就应该感恩戴德了。 如果他真的再犯了同样的错误,就算是被罢官夺爵,他又有什么资格叫屈呢?有什么脸面叫屈呢? 凌锦轻咳一声,双手撩袍,双膝跪在陈琦面前:“臣凌锦愿意接受殿下的条件,定当恪守己身,严于律己,不再犯之前同样的错误。” “臣愿意修书一封,上呈陛下,表明臣之决心。他日臣若错,殿下可以执此书来治臣之罪,治凌家之罪,臣和凌家,将绝无怨言。” 陈琦点头:“好。如此甚好。” “凌王爷能有此决心,我心甚慰。” “当然,我也不能让凌王爷吃了亏不是。” “我丰都驿研究出来一套海盐精炼制作之法,通过晾晒,提炼,去毒,精炼等工序,从海水中提炼出来可以直接食用的食盐。” “凌王爷可以在定东王府以官办的名义建造几座盐场,通过制作售卖海盐,赚取利润,增加定东王府的税收。通过这些钱,再反哺定东王府百姓,整饬军备,修建边城要塞,更好的镇守帝国海疆。” “当然,这官办盐场盈利的大头还是要交给朝廷的,补充朝廷的赋税,为朝廷财政上减轻压力。” “可即便如此,那剩余的星星点点利润,也是非常可观的。” “看看冀州赵家是什么家底,你就能够知道了。” 凌锦原本刚刚站直的身子,再一次跪了下去,郑重的给陈琦磕了一个头。 凌锦:“臣先代定东王府百姓,谢过殿下恩赐了。臣定不负殿下所托,将这东境海疆建的固若金汤,使那些宵小不敢轻举妄动。” 陈琦伸手,将凌锦搀扶起来:“好。我期待那一天尽快到来。” “到时候,我一定亲自上表,为凌王爷请功。” 凌锦抱拳道:“谢殿下。” 陈琦又和凌锦聊了一些有关定东王府的军务和政务安排,还有就是定东王府未来的发展计划。 直到一个时辰后,凌锦才如获至宝般的告退了,看那脸色,看那神态,看那步伐,仿佛是年轻了十多岁似的。 秦奕目送着凌锦离去,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叹。 陈琦微笑着看向秦奕道:“秦伯,拟奏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