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宫大校场乃削平终南山一座山峰,平顶向下开凿而成。周围是陡峭台阶,一路倾斜而下,当中围出方圆几里场地。校场内外浑然一体,尽是天然青石,厚重拙朴壮观豪迈,颇显大气。 尹志平第一眼看到今年大较场面,立即紧皱眉头,心中说不出的烦恶。七百道士组成两个大阵,互相对抗。七人一组,形成一个基本星座。一百个小北斗阵按伏羲六十四卦方位排列,难看到令人作呕。 尹志平不禁想起一个词叫削足适履。 这完全是两种格局,风马牛不相及。他望一望看台,全真七子端坐高处,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和谐。丘处机一眼瞥见,招手叫他过去。 “马志远今日大失我望,志平你来得正好,可去指导一下,看能不能带他出来。” 尹志平道,“可是马志远师兄与赵志敬师兄为首抗衡?” 丘处机道,“往日小较,马志远总能压过赵志敬他们一筹。他阵法熟有灵气,常常举一反三,深受你师叔伯首肯。本指望他的小阵能率先冲出重围,大较夺魁,不知为何今日却萎靡不振,好教人气闷。” 尹志平刚刚答应一声,周伯通不知从何处出来,道,“公平对手,不能如此作弊。好好好,尹志平你若助马志远,我便去帮赵志敬,咱们看谁先冲出来。” 尹志平一笑,拔脚飞奔。周伯通随后追上。 二人一前一后,便如两个流星侵略而来,一时搅乱大较场局面。 原来北斗阵固然可以绕北极星位公转,阵法实战中,却以围绕天权位的自转更为灵活。斗杓斗柄旋转开合,斗杓捕捉来敌,斗柄在旁策应。斗柄斗魁更可瞬间异位。斗柄变斗杓,出敌不意,兜头而下。 周伯通在后紧追。尹志平见前面斗杓汹汹扑来,急忙侧出二步让开。周伯通一头撞入,发现不好,后跃避开,却被尹志平转到身后双掌推出,阻住退路。那斗杓已紧紧兜住周伯通,天枢向天权一靠。 周伯通骂了一声,高高跃起,见尹志平已斜向窜出,便踩了别人肩头追去。二人一高一低,冲入内圈。尹志平回头一笑,暗想这股拧巴劲儿,正与今日阵法之错乱相合。好比一脚高一脚低走路。 想必天罡北斗阵与周易八卦不合,强扭在一处,在阵外已看出不妥,进了阵更是亲身感受拧巴,令人难过,只想把什么地方捋顺了。转了半圈才发现处处别扭,整个儿都不顺。 周伯通那管这些,他被尹志平偷袭吃亏,一心想要找补回来,一路居高临下追的越发紧了。 尹志平又要顾阵法又要防他,一时手忙脚乱。他懂的剑法周伯通全会,一躲一闪都在他意料之内,正在避无可避,只听周伯通大笑一声,一把抓他后心灵台穴,叫道,“留下吧!” 却抓了个空。被他反足踢出一脚,交裆踹去。周伯通大叫乖乖不得了,交叉两手相护。尹志平却是虚招,中途早变方向,在他膝上犊鼻穴一点,借力跃开。周伯通腿上一麻,登感无力,笑骂道,“好怪招法,哪里偷来的?” 尹志平使的正是金莲剑法招式。若是对敌,周伯通膝上挨的就不是一脚,而是一剑了。周伯通甩甩小腿,气血即刻流通,知道怪招厉害,也不敢十分追赶。 尹志平暗道侥幸。若非处此险境,那古怪剑法断不会使出。不禁想起金莲剑法理路,也是个拧巴麻花,怎么瞧都不顺眼。怎么今日都凑一起了。 马志远的小阵深处垓心,要想冲出重重围困,谈何容易?马阵正与对方赵志敬小阵相抗。尹志平见马志远收回摇光、开阳、玉衡,与天枢连成圆阵,防守严密,不禁暗赞。 赵志敬接连变阵,屡次受挫,周伯通也已赶来,一旁看了,老大不耐,不禁指手画脚一番。赵志敬把脚一跺,说声你来,赌气让出天权。周伯通老实不客气,占住阵眼,胡乱发号施令。 尹志平与马志远互视一眼,不禁苦笑。 马志远道,“尹师兄少见。” 尹志平暗道,我可多见你一面。那日秘道里他两次打昏马志远,有意不与他照面。心想此人偷窥七子布阵已久,笔下也很来得,抄录阵法厚厚一叠,想必见识不凡。 马志远道,“我一见阵法错乱便心里有气,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尹师兄助我,冲他一冲如何?” 尹志平有心看他手段,便道,“我自然助你。” 马志远便喝令变阵,天枢摇光首尾分离,回复原有北斗阵形,变守为攻。对面周伯通急忙命令全阵扑上。他自己更是第一个冲出。他身法何等之快,瞬间拉开天权与玉衡、天玑距离。 马阵斗柄直插,隔开周伯通,斗杓顺势兜转,将他牢牢围住。 周伯通心想擒贼擒王,大家天权对天权,索性来个硬碰硬头碰头,看谁结实。不料马志远忽然后退,身右斗杓顺势顶进,天玑天璇绕过周伯通身后,进而侧击,一柄利剑直刺他右肋。 周伯通大吃一惊,心想这个软皮蛇拐的弯大了,教人防不胜防。飞身跃起让开来剑,正要反击,尹志平一剑刺来,只得避开。 马阵乘势大举冲上,周阵天权无人,星座溃散。马阵生擒赵志敬。对方大阵见势头不对,一拥而上抢出赵志敬。马阵孤军深入,只得退回。尹志平见他虽败不乱,不禁暗暗点头。 马志远遥指天边,道,“今日校场局面格格不入,尹师兄不见七星都在摇头么?” 尹志平奇道,“虽近黄昏,七星尚自未出,你怎得见?” 马志远道,“尹师兄说笑了。那次是你先白日见星辰,我后来便想,如若心有星空,又何必非要天黑?” 尹志平不禁暗暗称奇,对他更是刮目相看。有心激他,便道,“你何不大闹一场替天行道,梳理通顺校场阵法,也好让天上七星看了顺眼?” 马志远眼中亮光一闪,随即黯然。 尹志平冷笑道,“你心里跃跃欲试,又怕闹得很了惹眼,引起怀疑。对不对?” 马志远一惊,颤声道,“你说什么?” 尹志平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暗室欺心,须防头上三尺神明。” 他有意拖长“暗室“二字。马志远不禁退后一步,剑尖微抖。 尹志平又道,“我劝你大闹一场,自是好意。只怕错过今日,你再无机会。难道一夜一夜看了那么多好戏,全白费了?” 马志远脸色苍白,大喝一声,引了小阵直扑尹志平。尹志平连连退后,笑道,“七位师叔伯差我来,特地要看你本事。” 马志远心如死灰,情知事已败露,与其束手就擒,不如来个鱼死网破的痛快。当下再不藏掖,拿出偷偷瞧来暗暗演练的二代阵法,全施展到尹志平身上,恨不能把他碎尸万段。尹志平只是闪避,万年玄冰式身法虽不如金莲那般来去快如一道光影,也尽能对付全真三代弟子。 尹志平将他一步步引向对方大阵,忽的一下窜到赵志敬身后,马志远不得不放开尹志平,与赵志敬正面交锋。 这一场斗阵空前激烈。 看台上,丘处机鼓掌大笑,道,“这才有点样子。” 马钰道,“只是如此一来,事先精心排布的六十四卦全错,方位乱了。” 王处一道,“不如暂且停下,整顿阵法?” 丘处机点头,心想易经八卦乃天下大道至理,天罡北斗阵若不能与之相容,岂不荒唐? 马志远气喘吁吁赶上尹志平,道,“七星有眼瞧得明白,我这场闹也算值了。你杀了我吧。” 他一指天际,不知不觉夜幕已经降临,北斗七星渐渐浮现。 尹志平道,“你看……” 只见全真七子令旗挥动,校场上小阵各回各位,眼看又要回到旧有八卦格局。七星闪烁无光,马志远大是沮丧。尹志平道,“你在世上最后一天,白白闹了一场,到头来又被捆回原状。难道就这样了?” 马志远大叫一声。 “也罢。死便死了,索性惊世骇俗一回。我推演出一个阵法,说出来你也不信,这个阵会吐纳呼吸,会运转内力。会饿,会吸引周围一切内力。” 尹志平道,“我信。为什么不信?” 马志远一怔,继续道,“这个阵需要内力来启动。我内力不够,所以从来没有真正启动过。即便如此,也能觉知它上应天星,潜力无限。” 便与尹志平一起占住天权,发号施令,其余六星以特定节奏变位,斗杓变斗柄,斗柄变斗杓。并非围绕天权大范围转动,只是两侧三星各自稍作调整,斗杓伸直为柄,斗柄折回成杓。 那节奏以音律呈现,马志远口中喊来,如同乐曲。初时只见斗柄斗杓互易方位,快时便如同旋转,只是不甚流畅。尹志平身在天权,丹田中生出感应,一团内气随之运转,渐渐加快。 马志远道,“你感受到了么?” 尹志平觉得似乎人与小阵融为一体,是自己丹田之气推动变阵,已不再需要马志远初时口令。阵内起了旋风,呼呼有声,渐渐及远,吹得周伯通大袖飘飘,连叫有趣。 马志远道,“你我联手给它注入内力。”尹志平学他虚捧圆球翻掌向下,内力直贯脚下。忽的记起始皇帝秦尹正发放内力时,也是如此这般。 尹志平内力狂泄外出,忽然明白刚才马志远说它会饿的意思了。不禁仰望天际,头皮一阵阵发麻,不知为何,似有丝丝缕缕关联到北斗七星。他内功修为一般,与马志远差相仿佛,忽然一阵泄气,风声渐止。 二人对视一眼,不禁沮丧。 周伯通几步上前,道,“好玩好玩。怎的不算我一个?刚才你们合伙对付我,已经大大不公,这时候可不能再结党营私。” 尹志平笑道,“这个果然好玩,只怕到时候你又不敢玩了,大叫一声就跑。” 周伯通道,“那就打赌。谁跑谁是癫皮狗。” 他内力深厚,自然远超二人。马志远重行发动阵法,周伯通连叫好玩,忽的掩口闭了嘴,大惊失色。尹志平瞧了他,不禁好笑。 阵法成功启动。 旋风没有停止。头皮剧烈发麻,尹志平再次遥视北斗,那种丝丝缕缕的连接迅速扩展,变得粗壮。如同脐带,将这北斗阵胎儿与天上星座母体相连。 周伯通忽然大笑,喜形于色。尹志平也不觉有异,他自己也感受到那股强大内力输入。开始时被吸去的内力得到补偿,周身百脉如同滚水流动,通体舒泰无比。 那旋风所过之处,每个小北斗阵依次转动。热流同样输送到每人身上,内力直溢校场边缘,被看台挡住。 全真七子高高在上,不明所以。 周伯通童心大盛,忽然发掌击向七子。双方相隔里许,内力再强也万无可能相及。全真七子只道他是戏谑,岂料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而至,七子无不大惊。七子合力出掌,方才勉强抵住这一推之势。 周伯通哈哈一笑,两掌忽的一缩,掌力向后急带。七子吃这一闪,奋力拿桩勉强站住,下一推又汹涌而至。任是七子内功深厚,千斤坠功夫沉稳,也禁不住他这般再三摇撼推搡。孙不二第一个倒了。丘处机最后一个。 丘处机跌倒之前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暗想这北斗阵今日大显神威,将易经八卦伏羲六十四卦撕的粉碎,难道二者八字不合,生来相克? 马志远看向尹志平,低声道,“现在你满意了么?可以去告发我了。这都是我偷看好戏以后琢磨出来的。你还是直接杀了我的好。” 尹志平摇头笑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今日大显神威,自是北斗宠儿,我怎敢杀你?又怎忍杀你?你好自为之吧,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趁着一团混乱,尹志平悄悄离了校场,直奔那眼水井,贴壁溜下,钻入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