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女童能当厨子,做出几样宫廷佳肴美馔,自是了不起,她学会最后一道菜是鸳鸯五珍脍,她的童女身子却是这道菜的食材之一……一个厨子做菜,做着做着,发觉自己分期分批做进菜里,那滋味想必不大好受。 尹志平道,“娘舅,我再给你讲一个。” 始皇帝道,“今日我满一千一百岁,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你不要倒我胃口。” “好,我讲个对娘舅口味的。话说有个金人好色……” 始皇帝哼一声道,“你这畜牲又来了。” 尹志平笑道,“是外甥不是畜牲。那金人一双三角眼,在汴梁通衢大街上骑马探花,怪眼一翻,恰好看见对面走来一家四口。其中一个是闭月羞花的叶三姐。” “金人自然是坏人,却也该有个名字吧?” “娘舅说的极是。比如这人叫作完颜洪熙,身大力沉,使一柄七尺及身狼牙棒。看叶三姐美貌,当即抱上马鞍,哈哈大笑,道声小娘子回去服侍大爷。叶三姐哪里肯从,这完颜洪熙便道,好教你从此死心塌地断了念想,便抡棒打在叶四郎天灵盖,顿时脑浆迸裂如天女散花……” 始皇帝斥道,“好你个畜牲,叫我还怎么吃菜?” 尹志平笑道,“骂得好,正该骂骂这残暴金人,全没些眼色,也不顾娘舅用膳就胡乱拍瓜,溅得哪里都是,你看,都落进汤里了。” 始皇帝放下筷子,摩拳擦掌,气愤愤道,“恨死我了。” 尹志平笑道,“还有两个瓜,娘舅不喜咱们就不拍了。” “后来呢?接着讲啊。” “总之那完颜洪熙遂了心愿,成功断了叶三姐想念,抱她回到家。可喜她极是乖巧,一路上竟不反抗。” “一点儿也不反抗?” “半点儿也不反抗。” 始皇帝点点头,怀疑道,“准有问题。” “吾皇英明。到了家,门一关,心花怒放,叫她跳舞便跳舞,叫她脱衣便脱衣,那完颜洪熙大饱眼福,观看叶三姐一边脱衣一边跳舞。谁知乐极生悲,那叶三姐觑个空子,冷不防一个转身,窜入完颜洪熙怀里,一把抽出腰刀,当胸便刺。” 始皇帝大怒,道,“荒唐!胡闹!刀要用砍的,怎么能刺?再说她一介女子,能有多大力气,怎的便一把抽出?” “娘舅息怒,怪我没讲清楚。那叶三姐是背对完颜洪熙,拔刀之后双手握持,对准自己胸膛狠狠刺落。” 始皇帝啊了一声。 “原来她想同归于尽,来个一箭双雕。这在全真剑法中有个名目,叫做万寿无疆。” 始皇帝顿足道,“谁管你万寿无疆有疆,后来呢?” “那完颜洪熙也不是糊涂人,一看情势不对,知道不好。只是已手脚酸软,不由自主,只得眼睛一闭。一生事迹一幕幕浮现:出生,学步,学语,学泡妞……” 始皇帝捶胸长叹,“你才不是糊涂人呢,拿捏的我也苦了。你跳过他几十年无用人生,快进这段好不好?” “遵旨。说时迟那时快,正当叶三姐刀尖触到自己皮肉,眼看一刀穿胸时,一只大手忽的伸到,牢牢抓住刀柄,那刀便沉不下。叶三姐挣扎几回,都挣不过他。 “完颜洪熙听见一阵笑声,睁眼一看,原来救他的是兄弟完颜洪烈。” 始皇帝好生失望,叹了口气,道,“这叫别生枝节了吧?” 尹志平道,“正是。只见那完颜洪烈上下打量了叶三姐,赞道,果然绝色江南好女子,难怪哥哥动心。完颜洪熙道,你休和我争。完颜洪烈道,不敢,只是哥哥一味用强,到头来鱼死网破徒劳无功。且看兄弟手段,好歹拿的她下。 “完颜洪熙道,那好,咱们打赌。你若输了,便永远不许和我争皇位,如何?” 始皇帝点头,道,“果然是两个王爷。” “完颜洪烈却只笑笑,不置可否。取了一杯酒来,端给叶三姐,打了汉话道,这是一杯鸩人的药酒,喝了肠穿肚烂而死,苦不堪言,你既然一心求死,我这便成全。只怕你又不敢了。” 始皇帝道,“这人倒不是草包。” 叶三姐只怕不死,接过来一口喝尽,又要一杯。顿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昏倒在地。原来却不是药酒,也有个名目,叫醉生梦死酒,喝了便忘掉当日事情。 叶三姐一场沉睡,醒来已身在钱塘江畔临安府红梅村。原来这里是她姑丈家乡。她在汴梁出事后流落街头,有好心人相助,几番探问,打听出这门远亲。恰巧有个前朝王员外正欲南渡,便让她伙同家眷,一路悉心照顾,辗转来到临安。 这姑丈姓包,是个累试不第的秀才,在村里教书为生。有个女儿包惜弱,是叶三姐堂姊,嫁到牛家村杨家。堂姊妹俩自幼情好,叶三姐安顿下来后,便时时两家走动,好在红梅村牛家村相邻不远,倒也方便。 一日叶三姐提了篮子,自牛家村回家,篮里几个新打麦饼烫手,麦香诱人,忍不住掰一块尝尝。猛可里听人说道,“姑娘麦饼好香。” 叶三姐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只见路边槐树斜倚一人,裤子上血迹斑斑,几根粗树枝捆缚了双腿,不知何故。那人形容憔悴,眼里透出贪婪饿光,显是饿的很了。 叶三姐迟疑片刻,递过半块麦饼给他,那人谢了,三两口吞下,直噎得两眼翻白。倒叫人提心吊胆。看他终于咽下,叶三姐也松了口气。 那人眼光片刻不离她手里篮子。 叶三姐暗暗好笑,心想这人饿极了。又拿出一整块麦饼来给他,这回他却不吃了。 “你不饿?” “是姑娘给的饼子,我舍不得吃。” 叶三姐听他语含调笑,不禁有气,横他一眼,掉头就走。走远些回头看看,他还紧紧盯着,心里一慌,脚下更快了。 第二天没敢出门。第三天特意绕路,多走五里去了牛家村,跟堂姊包惜弱悄悄嘀咕此事。 包惜弱也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几日不太平,你杨姊夫新近结交一个道士,凶巴巴的,隐隐约约听说杀官造反官府缉拿什么的,叫人心慌的紧。 天色渐晚,包惜弱给她篮子里装了麦饼和新煮鸡蛋,催她快回。心里慌慌,低头赶路,到了槐树旁一看,那人已不见。这才松了口气。忽听一个熟悉声音道,“姑娘找我?” 这次吓了一大跳,拍拍心口,惊魂甫定,看那人倚在前边杨树下,还是前日那副模样。似乎更见消瘦,奇的是手里麦饼还是整块未动。 叶三姐指了麦饼道,“很难吃么?” 那人诚诚恳恳道,“是姑娘给的饼子,我不舍得吃。” 叶三姐不禁脸上一红。 竹篮搁在二人之间,当作楚河汉界,篮布揭起铺在地上,篮子里取出新打麦饼,一枚枚煮熟鸡蛋,整齐摆开。一伸手,是个请用的意思。 那人谢过,斯斯文文吃起来。 叶三姐替他剥了鸡蛋,问道,“怎么断了腿?” “是个恶道士,拦路打劫凶横的紧,我斗他不过,从马上摔下,跌折了腿。” 叶三姐记起包惜弱的话,心里一紧。 斜眼瞥他,又正面瞧了,依稀隐隐觉得哪里见过,忽的立起,颤声道,“你到没到过汴梁?” 完颜洪烈镇定如恒,含笑道,“到过啊,姑娘见过我?” 叶三姐缓缓摇头。那人仿佛是个三角眼。不似这人眉清目秀,鼻梁高挺,甚是和善。总是心中一团烦恶,好似吃过这人大亏。明明知道不是,偏想拿他出气。一脚踢翻篮子,寻了根细细树枝打他的断腿。 那人吃痛畏缩,却咬了下唇不出一声。叶三姐更是有气,一下下的打,直到树枝折断。 完颜洪烈道,“想必姑娘受了天大委屈,误把我当作别人。也是前世劫数,姑娘尽管再打,不要顾惜我。”言毕从腋下取过一根粗枝削成的拄杖,递了过来。 叶三姐看了半晌,捂脸呜呜咽咽痛哭起来。 过了两日再去,那人已不见了,心里倒有些失落。到了牛家村,见村头多了几个做公的,有意无意瞧她几眼,不由紧张。包惜弱更是坐立不安,拉住她悄声道,“不要再来了,只恐连累了红梅村娘家。” 两个胆战心惊的分手了。 一路回头,影影绰绰有人尾随,似乎便是做公的之一。 当天夜里便事发。 咚咚咚一片打门声,姑丈颤颤巍巍开了门,做公的念了一纸文书,声称牛家村杨铁心勾结匪类杀官造反罪在不赦,胆敢拒捕,已当场格杀。经查红梅村包某系杨家亲眷,当属连坐,逮捕见官依律法办…… 念毕便绑人押走,叶三姐也在其内。 行到僻处,忽然冲出一伙人马,不由分说见人就砍。包氏夫妇率先倒下,死于非命。叶三姐惊得魂飞天外,呆立当地,被人一刀背砍倒,昏晕过去。等到醒来,发现身旁两条恶狗大嚼死尸,吓得起身就逃,听身后呜呜有声,恶犬竟一路追来。 叶三姐慌不择路,逃进树林,胡乱拾了根枯枝权充武器,向身后乱挥乱打。恶狗吃了人肉,眼都红了,哪来怕她?听它呼呼哧哧越发近了。心里慌极,大叫一声,脚下一绊,扑的倒了。 恶狗却迟迟不来咬人。 睁眼看时,龇牙咧嘴的近在咫尺,都拖长了舌头,滴滴答答淌下口涎,点点殷红,莫不是人血?叶三姐拼命狂舞枯枝,直到力竭不支,只得认命。 两条恶犬倒似被她吓怕,缓缓退后,喉中示威,转身走了。叶三姐死里逃生,大惑不解,觉到身后有异,缓缓转身,果见一个高大男子手握两根粗枝,凝立如山,目光中自有一股威严,监视恶犬离去。 原来是他。 完颜洪烈携了叶三姐,一瘸一拐赶路。她原本一片茫然,不知投奔何处,心想不如去牛家村附近打听一下,万一有堂姊的消息呢?明知希望渺茫,也只得一试。 果不其然,杨家已被烧成一片瓦砾,左邻右舍怕事,避之犹恐不及,谁敢理她?万念俱灰,心想不如一死了之。那完颜洪烈看得甚紧,一时倒不得便。正想寻个借口打发他走路,忽见前边路上一个女子,身形不是包惜弱是谁? 叶三姐大喜过望,与完颜洪烈说了,赶紧追去。却见包惜弱伙在一堆人中,走的甚急,倒像逃命一般。看看赶上,那伙人忽的上了几辆骡车,鞭子一甩,渐渐走远。 如此接连几天,包惜弱踪迹时有时无。中途不免住店,店伙见她风尘仆仆衣着寒酸,便给出各种难看脸色,也不必说一句难听话,已着实噎得她暗自垂泪,烦恼不已。 这天忽见完颜洪烈焕然一新,打发裁缝铺送来她的新衣,里外都有,无不合身。又送来各种首饰,都不是便宜货。叶三姐本不想要,又想何不穿戴一下,惊得那些店伙刮目相看,出出这两日闷气,也是好的。 她本就生的肤如凝脂、貌美如花,稍加打扮,更是所过之处惊倒一片。那些店伙身前身后巴结,众星捧月般哄她。叶三姐不禁窃喜。后来便难割舍,再也脱不下了。完颜洪烈更是常变常新,三不两日就送新衣,总说配不上叶三姐。 这日到了大都。包惜弱的踪迹便消失了。完颜洪烈领叶三姐进了王府,只说寻个差事干干,叶三姐暗想难道竟是个管家?不料一进王府,人人见了他,不是磕头便是打躬作揖,口称王爷。 叶三姐惊得芳心乱跳。 转回天来,人人见了她也是大礼参拜,口称王妃。身上换的衣裳也是绫罗绸缎,浑身上下珠光宝气,完颜洪烈看了,这才点头。 叶三姐如在云端,心道,虽然如此,也不能从他。 这天四王爷完颜洪熙来寻六王爷完颜洪烈。两人对饮,说了半天话,完颜洪熙已是酒气熏熏。六王爷如厕更衣,迟迟不回。完颜洪熙不耐,在王府里乱走。忽的抬头,发现已闯入王妃内室,见一人背影苗条,正在对镜卸妆。 完颜洪熙嘻嘻一笑,刚想回避,恰见那王妃转过脸来,两个看了,不禁一齐怔住。完颜洪熙一双三角眼瞪得老大,王妃忽的立起,浑身战栗。 完颜洪烈匆匆赶到时,发现内门紧闭,推开一看,完颜洪熙正大喇喇坐了,叶三姐被他迫着跳舞,一便跳舞一边脱衣。 完颜洪熙大饱眼福,哈哈狂笑。 叶三姐旋转舞动,连续转身,已欺入他怀中,趁他不备,一把拔出腰刀,当胸便刺。 始皇帝道,“这不是又回到从前了么?” 尹志平道,“也是也不是。这次完颜洪烈又抓住刀柄,阻止了叶三姐。但是一眨眼,他已转身,与叶三姐并肩。二人两双手抓住刀柄,齐齐用力,腰刀自二人之间缝隙刺入,只穿透完颜洪熙胸膛。” 始皇帝道,“原来如此。兄弟二人打赌,完颜洪烈胜了。” “不错。他替叶三姐报了大仇,叶三姐再也无可推脱,只得从了。” 始皇帝沉吟半晌,忽道,“这个故事开头结尾尚可,中间太闷。你拉拉杂杂讲它,有何用意?” 黄蓉却早醒来,听了半天,道,“这还不明白?他的意思是说,他想干坏事了。对不对?” 尹志平深吸一口气,用力点头。 始皇帝道,“想干就干,婆婆妈妈的有什么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