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重阳上下打量尹志平,道,“我记得你,祖师堂你曾大显身手。” 尹志平一阵惶恐,道,“徒孙不敢。” “思过崖待得还好?” “徒孙知错了。” “知错?”王重阳哼了一声,道,“听说你对我的阵法很有些想法?” “徒孙胡闹的紧。” “那么,你在北斗阵中能感应天星,可有此事?” “徒孙无知。当时只觉天上远远的伸下一只手来,指头在徒孙脑袋一敲,嗡的一声就麻了。身上便似许多小耗子爬来爬去,毛烘烘的。冥冥中也不知是真是幻。” 王重阳沉吟不语。全真七子对视几眼,俱各惊奇。王重阳道,“那么,全真派当中,你是第八个能上感天星的人了。我的天罡北斗阵开阳位上,也许可以安排一个伴星。” 尹志平一颗心咚咚狂跳。 “你因何与北斗有缘?” “徒孙思过崖面壁近三年,寂寞无聊,曾每夜观星。”尹志平道,“有一次实在心灰意懒,便站到崖边,打算跳下去。” “哦?” “便在此时,一颗流星飞过,直奔七星斗杓。徒孙暗暗赌咒,若是接的住,便不跳,接不住,那便罢休,飞身跃下一了百了。” 全真七子齐看过来,大感兴味。 “想必是接住了。” “徒孙斗胆,冲撞祖师爷。那个流星也接住了,也没接住。” 王重阳微微一笑,道,“你倒会讲故事。” “原来流星不是一个。飞进斗杓接住一个后,却又分成两道光,两个流星都透了出去。所以说接住一个,没接住两个。徒孙当时满脑子想都是怎会如此,就忘了跳崖的事。后来百思不得其解,夜间做梦,忽然想通了。” “怎样?” “徒孙斗胆,要借一柄剑使用,以明真相。” 尹志平接过长剑,向全真七子行了礼,道,“师叔伯在上,得罪莫怪。” 飞身跃起,剑光闪烁,直扑七子,高声道,“当时那颗流星突袭北斗,便是如此!” 七子端坐蒲团,并不起身。各自拔剑迎向空中。尹志平闪刺天权,天权位马钰挥剑相格,尹志平剑身借力一按,铛一声再次跃起,直取玉衡位的王处一。如此起起落落,寒光闪闪,片刻已连攻七剑。最后在孙不二剑尖一点,纵回原位。施礼道,“得罪了。那流星便是自上而下,如此穿破斗杓。” 他的意思很明白。天罡北斗阵只是个平面,不能真实模拟星座立体空间。倘若正面来敌扰乱,空中再加以攻击,则全阵堪危。 王重阳微微一笑,道,“三代弟子中,你这样的倒也少见。从今天起,你不必和志字辈同门组阵了,在这里听用罢。我早想给开阳位安排个伴星了。恰巧你轻身功夫不错。怎么会有古墓派的身法?” “思过崖面壁时,活死人墓主人念徒孙可怜,曾传过一些功夫。祖师爷莫怪。” 王重阳脸色微变,叹了口气,摆手让他站下。 全真派二代弟子组成的天罡北斗阵,自与赵志敬他们有天壤之别。尹志平在旁观摩,没一刻不是目眩神驰心荆摇荡的。哪里还敢挑剔半分?目光偶尔被那黑色盒子吸引,见它微微泛光,想是玉石质地。心想如此宝物,不离王重阳身边半步,不知里头藏着什么? 如此天之中有一天过来听用,摆布阵法,叫他飞来飞去,参研抵御之策。一次习练至中途,石门打开,小道童禀报,朝廷命官来到重阳宫,请王真人参赞军机要务。 王重阳打开黑盒,取出一本册子塞入怀里。 尹志平脑中电光一闪,暗想是了,必是那部九阴真经。 赵志敬赵志云二人本来见他挨打被罚,吃了三日白粥,还道又要去思过崖面壁,正在弹冠相庆幸灾乐祸,不料听说忽然被提拔,三代弟子中唯有他获准进入二代剑阵。不禁气歪了鼻子。赵志敬天权站的再稳,也只三代天权。尹志平那小子虽是开阳伴星,那也是二代伴星。差了一级。 这一日尹志平携了郭靖,到活死人墓串门。 此前曾将黄蓉托付林朝英照看,与李莫愁小龙女见过。战场归来,死里逃生久别重逢,三人各有一番悲喜。 两个孩子欢喜不尽自去玩耍。尹志平拜见林朝英,却见她脸有忧色。偷眼问李莫愁,只见她气愤愤的扭过头去,爱答不理。看小龙女时,也是愁眉不展。 心念一动,道,“想必是为丐帮的事了。” 李莫愁哼了一声,道,“不为它还为谁?你们重阳宫摆的好大谱,见刘处玄一面都要费九牛二虎之力,见王重阳更是难如登天。” 尹志平暗想,重阳真人闭关不出,全真派马钰马道长虽是掌教,并不擅长打理俗务,刘处玄为人城府甚深,日常倒是由他出面应付的多。想必是给李莫愁一个软钉子碰了。 便道,“重阳真人闭关的地方甚为隐秘,陈设堂皇,有点像深宫后殿。” 李莫愁应道,“还是么,人家天下武功第一,十年抗金英雄,如今金国也给他灭了,更加志得意满,还不能关起门来当当皇帝?” 林朝英看她一眼,李莫愁撇撇嘴,不敢说了。 尹志平道,“莫非刘师叔不信丐帮劣迹?” 林朝英道,“只说兹事体大,尚待查实。” 小龙女接道,“推诿的紧。” 李莫愁忍不住,又道,“重阳真人有点固步自封了。真该敲打敲打……” 看一眼林朝英,又住了口。 两个孩子追闹,前脚后脚钻入活死人墓。李莫愁惊道,“哎呀,不要走丢了。” 墓中机关重重,虽然并未发动,但处处陷阱,小孩子掉进去不是玩的。三人情切关心,随后追去。 两个孩子怕黑,不敢深入。尹志平三人见他们两小无猜,嬉笑玩闹,你追我藏,不禁相视一笑。都起了同样心思。若在外玩捉迷藏,必要蒙住眼睛。墓中漆黑一片,尹志平瞪足双眼,也只是个瞎子。小龙女李莫愁久居墓中,早已适应,能暗中视物。 三人一声发喊,运起古墓派天罗地网式,两个躲一个去捉。也不必藏到天边,只要随时站住,便隐没黑暗,藏的十分好了。尹志平只得侧耳听风,瞎的不能再瞎。 两个小的忍不住,加入这场热闹。 瞎子尹志平捉来捉去,捉到一个抱住,便听一声尖叫,放开了转身再捉。软玉温香的也分不出谁是小龙女李莫愁。静便一起静,动便一起动。不是放水,焉能捉的到?五人正笑闹一团。 忽觉身边多了一人。 同声惊叫,四面八方俱各逃开。 尹志平摸进一个暗道,三不两绕便深了,再出不去。 想不到活死人墓里如此死寂。怀里摸出火折,吹亮火头,见前面石台上有半截残烛,点亮一照,渐渐明朗。照见壁上无数细小图形。 七个白点的天罡北斗阵,守。一个黑点,攻。 每个小图代表白点各种变阵,试图拦住黑点。依次看下去,尹志平越来越心惊肉跳。突然跃入眼帘,是熟悉已极的阵图,重阳真人得意之作,连他本人也攻不破。尹志平顿时信心大增,这个阵他自己也参与过,细加参详,感到确实完美无缺,不禁对重阳真人无限敬仰。 一路看下去,一颗心迅速沉落,头皮阵阵发冷。 看到最后一图,蜡烛却巧燃尽,信心随烛光一起熄灭。 王重阳最得意之作,也给破了。 不禁叹息。不料身后也幽幽叹息一声,有如回音。 “他不会相信的。”尹志平道,“他比几年前更固执了。他身边都是崇拜他的人,听不到不同声音,即使听到了,也听不入耳。”于是讲述王重阳的气派:让人久候,让人背他的传训录…… 林朝英不语。 尹志平道,“李莫愁没说错,也许该有人提醒他一下了,用他能听懂的方式。” 林朝英不语。 尹志平又道,“要不然后果难料。” 自那日玩火事故后,郭靖又连连闯祸。 先是跑到钟楼胡闹,夜深人静的爬上撞钟横木,大荡秋千。没想到绳索断开,铜钟与横木跌落,铛铛轰轰把他砸在当中。无巧不巧,算他命大,仗着身子小,缩进铜钟底下,逃过一劫。 后来一天夜里溜进伙房找吃的,不知哪里翻出一盘溜肉片,高高兴兴端了去。一跃一跳的动静大了点,把看院护夜的癞皮狗惊动了,跑来叼住裤脚不放。郭靖老实,想起妈妈教的“见面分一半”,拨了几片肉收买贿赂。那狗馋的紧了,一口吞下,眼巴巴的又看过来,大摇其尾。郭靖一块肉片已到口边,听它呜呜乞讨,甚觉可怜,便又丢给它。如此一来二去,郭靖一看盘中,暗叫不好,原来好人做过了头没肉吃。正要吞下,忽听那狗叫声凄惨。 终于不忍心,把盘子端给它,它却死活都不吃了。 后来听说,那肉本是用来毒耗子的。 尹志平渐渐起了疑心。暗想不会这么巧罢?跑到钟楼查看,断掉的绳索还在,丢在角落。看那磨断处,也不甚陈旧,倒似新近切割过的。 又一次,被叫去参研阵法,行前加意叮嘱周伯通,一定看紧孩子。周伯通满口答应。尹志平到了闭关处,苦等半天,大背讲训录。那门却迟迟不开。出来一问道童,说今日并无功课,七子俱各外出。 尹志平后背一凉,情知不妙:这是被人赚了出来。郭靖危险。心急火燎找个遍,却见小大两个顽童正在仓房。大大松了口气,还好。对面假山卧了只猫,郭靖兴冲冲爬上,去讨它的厌。 周伯通忽然脸色大变,叫道,“快下来,去不得!” 郭靖扑去,只见那猫一个纵身跃开,郭靖扑空,假山不平,站立不稳,一头载下。 尹志平飞奔上前,正要接住。忽听嗖一声,有物破风而至。火急侧身一闪,郭靖行将落地,伸腿垫去,一个海底捞月卸去冲势,打横推出。便在这时,第二枚暗器已到。避无可避。一旦着地打滚,暗器必中郭靖。只得凭身子硬挡。 周伯通嘿的一声出手,抄下那暗器,原来是枚铁菱,四角寒光,微微泛蓝,显是喂了毒药,不禁冲冲大怒,看那凶手伏身屋脊,便飞身上房。却是二人,一左一右逃开,穿的都是道袍。不禁一怔,又气又急,不知该追哪个,却早去远。 尹志平叫道,“当心他调虎离山,快回。” 话音未落,果见背后黑影一闪不见。 周伯通下来,二人一同看了郭靖,还好只是受了些皮外擦伤。 尹志平奇道,“你得罪了什么人,居然这么多人恨你?” 周伯通道,“好险。你不知道罢。上次也是在这里出的事。孙不二的小孩,便是在这里玩猫,失足坠地破头而死。” 两人前思后想,却想不出谁想害人。难道是嫌他淘气,引起公愤? 郭靖忽然小声说,“马小元不是摔死。他是被人打死的。我知道的。” 尹志平一惊,再问时,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作罢。 尹志平来寻孙不二。 孙不二却道,“小元确实是摔死的。这事已经过去,不要再提了。” 话虽这么说,脸上却瞒不住,阴沉沉的面具之下,是恨恨不平。 尹志平劝道,“这不是小事,恐怕有什么阴谋酝酿。再说,也关乎郭靖安危。你喜爱那孩子,总不忍心看他一次次遇险罢?” “那你就看好他啊。别托给周伯通,小元那件事他也有份。他心里没鬼才怪。” “那件事怎样?” 再问,她又不说了,老实不客气挥起拂尘,下了逐客令。 尹志平只好回来,心想周伯通怎么有份,怎么心里有鬼了? 当夜,周伯通尹志平两个一起看护郭靖。二人一起参详。尹志平问道,“钟楼那次事故以前,郭靖闯过什么祸?” 周伯通道,“那可数不胜数了。” 掰了指头细数道,“……还有就是放火烧老顽童胡子。” 二人忽的对视,恍然同声道,“火药。” 细想那次郭靖玩弄一大包火药,炸塌半座房屋。一定是动静太大,惊动了隐匿在重阳宫里的鬼神。 眼见迷迷糊糊睡去,尹志平心念一动,低低问道,“郭靖,你在哪里弄到的火药?” 郭靖梦呓道,“一个山洞,一个大大的山洞。里面堆有许多木桶。有的桶破了,黑色火药满地都是,我就抓了几把。” 二人惊得脸都白了。 郭靖又道,“那个山洞下雨,一滴一滴的……” 可惜这句说的不清,二人实在猜想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