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昼夜颠倒几日,也没能抓到那个闯惯了香闺的贼子,浅灵只得作罢,全心全力备起年节来。 陈小娥和乔大宝一行都是,原来还有二十多房住在外地。而且这个房,论得还是姬公子祖父那一辈的,若论下一辈,那就更多了。” “听说每每过年,永章最热闹的就是永国公府,听说子孙挨个磕头,要磕上一天,再上姻亲眷属,就是认上一个月都认不全的。” 栖月叹气:“子孙如此繁茂,也难怪姬公子二十多岁了,拖着不成亲,家里也不十分逼着他。” 浅灵凝望了许久,素手捻着窗台的雪,才慢慢道:“怪道老一辈的总催促男女婚嫁,生儿育女,如此亲族庞众,虽然不免礼节繁冗,要听人唠叨,但这么多人彼此互为依靠,冷热平摊,若有事故,总有一条门路能够走通,总归不至于潦倒了。” 栖月道:“姑娘说的是,还是有亲人好啊,姑娘幼年孤苦,好在也遇上了陈姨,把姑娘当亲闺女一样地疼,从前在扬州,陈姨一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东西,总会送齐府来给姑娘。姑娘才十岁上下,就已经不玩小玩意儿了,但还是把陈姨送的东西一件一件收在床头的盒子里。” 她追忆往昔,浅灵却没什么可说的,微叹了一口,忽道:“我隐约记得,你在扬州也是有亲人的?” “奴婢的娘舅一家在扬州做点小生意,我弟弟也在他们家养着。” “倒是我疏忽了,去年没放你回家。”浅灵想了想道,“去收拾包裹,再去账房那儿领个红封,今晚上跟阿东一起坐车回扬州,应当正好能赶上除夕。” “可我们都走了,姑娘一个人……” “我的身体已经休养得差不多了,府里多的是无家可归的仆婢,能做事的人很多,你去吧。阿东的爹娘在齐府当差,也已经想他了。” 栖月纠结了几下,到底告了谢,收拾包袱,跟阿东一起回了扬州。 除夕这日,浅灵跟陈小娥乔大宝一家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团圆饭,用完膳,沐浴完,浅灵换好新衣,穿上披风,放了仆婢们去取乐。 她自己捧了个手炉、提着灯笼,准备去陈小娥的院中跟她们一起守岁。 宅中的花园到了春夏时节便是满园缤纷,姹紫嫣红,这会子却是枯枝捧雪的景象,走在小径上,鼻间都是白雪沁冷的冽香。 穿过月门,却看见八角亭里坐着两个身影,却是乔大宝在跟樊乐说话: “……抱了一天孩子,手都酸了。” “我给你揉揉……是我的错,不该让你一次怀上两个孩子,还是这么挑嘴的孩子。” “对,就是你的错,该打!” 乔大宝刁蛮地拉扯樊乐的脸颊,扯着扯着,两张脸就贴在了一起。浅灵知道他们在干嘛,就算看不见,情话也听见一两句了。 她忍笑,提着灯笼绕开了八角亭,走了不多时便看见陈小娥和樊家祖母在院子里坐着,两人怀里各抱了一个孩子,巧姨娘坐在中间,一会儿扭头看看这个,一会儿扭头看看那个,三人乐呵呵地拉着家长: “……我嫁的那个狗东西,就是个没用还花心的废物,偏我那时候勤快又能忍,家里家外什么活都料理得干干净净,等我发现的时候,乔金良都跟村里的寡妇好了三年了!那寡妇的肚兜他都攒了一沓……” 樊家祖母挥舞着两只手:“哎呀,陈小娥你好笨啊!在你眼皮子底下偷了三年你才发现,你是瞎的吗?” “我当时年轻貌美单纯又善良,哪里会想那么多嘛……不过我被休,乔金良最后也没得好处,我听说我走了没两年,乔金良嘿嘿嘿……那个就不行了,整日被村里人耻笑!” 巧姨娘捂着嘴道:“我当年在花楼的时候也听说过一桩事,有个恩客常来常往,有一天被老婆抓个现行,吓得厉害,回去之后就再也不行了。” “还有这种事,快快快,仔细跟我们讲讲!” …… 两个娃娃没有哭闹,三人也聊得起劲畅快,眉飞色舞,气氛热热闹闹,欢喜得紧,再掺一人进去,欢乐的兴致定然也没了。 欢悦的笑意慢慢从浅灵的眼角散开,她的神色黯淡下来,回头望两眼,又往前瞅瞅,原地踱步了十几个来回,最后还是调转身影,败兴而归。 前院仆婢侍卫也数人作伴,成群,年轻的和年轻的坐一处,毽子捶丸翻花绳,年岁大的和年岁大的坐一处,围炉煮茶吃点心,一簇簇的身影偎着,来自五湖四海的灵魂在此时结成了亲友,共度新岁来临的时刻。 浅灵眸中波光闪动,紧握着灯笼,想来想去,绕去后院,看望了一下葛婆子。 葛婆子房中只点着一盏昏黄的灯,她靠在床边出神,似乎打算睡了。 浅灵问:“大家在团聚,你不去听他们说说话吗?” 葛婆子摇头。 “吃点点心喝点酒,好歹熬过子夜。” 葛婆子还是摇头。 她连手势都懒怠跟自己做。 浅灵丧了气,不再勉强,又拎着灯笼走了,登上了高处的亭子。 府墙之外,万家灯火通明,侧耳倾听,能听到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欢声笑语。 再更远处,是皇宫里的琼楼玉宇,她虽听不到皇宫的声音,但也知道今夜皇宫必然是载歌载舞,觥筹交错。 她久久眺望着,忽然仰头望天,但今夜天公不作美,连繁星也没有。 天地之间,唯她孤零零一人。 人人都有人作陪,但她没有。 她太小没了家,已经不太记得小时候跟爹娘一起过年是什么光景。 只知道每一年除夕,华明春都会把一枚平安符挂在她脖子上,要她岁岁平安,健康长大。 可华明春没告诉她,她孤身一人,要怎么了此残生。 陈小娥和乔大宝已经奔向未来,独她还停留在原地。 她们没有舍弃她,但她已经无法留在她们身边了。 若说往前,可她也不知道前方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