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灵转过头,见对方一崴一崴走过来,于是低眉福了一福。 “恭王安好。” 恭王神情寡淡而平和,两腮依旧挂着苍白的病色。 他在离她还有三四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眸光闪烁了两下,他轻咳了一声道:“岳姑娘,你还好吗?” 浅灵无言以对。 整个永章城都知道她发生了什么,连不常出来的恭王也知道了。 “很好。” 她无心应对外人的寒暄,敷衍应付了,便想告辞离开。 恭王在身后道:“父皇判决不公,我代父皇,向你说一声抱歉。” 浅灵望着天,轻声道:“抱歉对我没用,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我明白,但这世间,很多事哪怕穷极一生,也是求不到公道的。” 她没看恭王的脸,却听出了他声音里淡淡的哀戚与苦笑。 浅灵回过头,见恭王还是那张脸,只是眉头夹着一丝迷惘与无助。 她忽然想到他的身世,便问:“恭王殿下也在自苦?” 恭王垂下眸子,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自己的人生。” “我就像河里的一粒沙,洪水来临时,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阻挡不了,恍惚回神的时候,已在深渊。洪水的缔造者、参与者已经不在了,所有的人都觉得我应该永远躺在深渊里,可是……千般罪过都不在我,却桩桩件件落在我身,我连出身都不由己,又有什么是能我自己做主的?” “我这一生,就像一枚棋子,落定了就定了,要么被别的棋子吃掉,要么,一眼望到尽头,苦捱一生。” “岳姑娘,我十分敬服你,你圉于深渊却展望天穹,这般勇气,绝非常人能有。本王很欣赏,也很羡慕。” 有勇气又怎么样呢?还是被压下来了。 浅灵自嘲地想,口中道:“恭王殿下谬赞,您既不能逃离,也别沉溺过去,该往前看了。” 恭王苦笑,捂着右腿道:“我也这样想过,想过娶一贤妻,琴瑟和鸣,双宿双飞,了然一生,不成神仙眷侣也成鸳鸯,但是……” 那条瘸了的腿,使他的身影有轻微的倾斜,浅灵听见他道:“我乃半残之身,这副身躯,连我自己都嫌弃,何况别人,还是不耽误人家好姑娘了。” 浅灵不客气道:“你想多了,这世间比瘸了一条腿糟糕得多的负心汉狠心郎不在少数,他们照样妻子在旁,儿女双全,比起来,你算好了。双双满意,便是良缘。” 恭王忽然笑了,寡淡的面容忽然绽开笑颜,连有些木然的眼也泛出笑意,这会儿便看得出俊气来了。 “岳姑娘真会安慰人,谢谢你,我记在心里了。” 他嗫嚅了一下,忽道:“虽然不能还给岳姑娘一个公道,但教训一下姜琢君却是不难。岳姑娘若愿意,本王可以帮你。” “不必代劳。” 恭王摇摇头:“本王还欠岳姑娘一条命,别的岳姑娘都不缺,就允许我代岳姑娘出一回气吧。这不仅是为了岳姑娘,也是为了我自己。我卫晏奕今日击败自己的懦弱,誓要给朝廷命官打一出闷棍。” 说罢,他自己笑了,带着些许孩子般的顽皮,好似真的释怀了许多。 浅灵便也没再劝阻,她没那么好心为姜琢君挡灾。 “时候不早,我该走了,不再叨扰王爷。” “岳姑娘多虑了,我送你一程。” “不必麻烦,请王爷留步。” 浅灵转身离开,阿东一边扶着她,一边伸着脖子向后张望着。 “恭王……还挺有心的嘛,姑娘生病的时候,恭王府还送了人参和帖子来问候了。” “你收了吗?” “没有……本来要收的,栖月姐姐知道了,又把礼物退回去了。” “没收就好,你还得跟栖月学一学。” “为、为什么呀?” “我们不缺这些东西,收了便是欠了。” “哦。” 正要下山,山寺里忽然又传来悠扬的洞箫声,穿透层林,直落心间,像朦胧云雾里的一道流光。 浅灵愣了片刻,对阿东道:“叫顶轿子来,坐轿子下山。” 她可不想又遇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人。 但还是很奇怪,抬轿的轿夫脚步矫健,走得很快,但那洞箫始终声响不减,好像就在耳边,抵着耳畔吹的。 过了半山腰,箫声才终于停了。 轿夫三下五除二,哒哒哒地跑到了山下。 浅灵下轿,欲去找自己的马车,却听箫声又起,抬眸时,不远处的银杏树下,一人骑白马,两袂飘飘,一条腿放在马背上,一条腿半曲着支起,正全神贯注吹着。 浅灵有点惊讶,慢慢走了过去。 “是你?” 姬殊白停了吹奏,翻身下马,皱眉看着她。 “我的箫声差在哪儿?为何你去他那儿,却不来寻我?” 浅灵故意道:“你的箫声一听便数得出有几分显摆,孔雀开屏似的,我不爱听。” “人家倒不像孔雀了,却能对你笑,还能跟黄花闺女说自己想娶亲,哼,下回我也这么说。” 浅灵愕然:“你听到我说话了?” “一点。” “听到什么了?” “也没什么。”姬殊白擦着箫,一脸平淡道,“就是鸳鸯,神仙眷侣,儿女双全之类的字句,我觉得像孔雀开屏,就捂了耳朵不听了。” 浅灵抿嘴忍笑,憋了好一会儿,才正色道:“你今日怎么也在这里?” “我听说你肯出门了,想来也愿意跟人说话了,所以来看你。” 他抬手,把浅灵发间的银杏叶扶了一扶。 “还是栀子花更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