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灵只是沉默地回望他,过了一会儿才道: “为什么这么说?” 卫晏洵坐得离她近了一点,轻声道:“让我来猜一下你接下来要做什么,你听听我说得对不对。” “接下来,姜琢君会因为逃囚案被追责,三司会为了查军器船的案子而彻查逃囚案,从而发现,十一年前流放犯贾峻逃跑之前,监牢中有种种不对劲之处;逃跑之后,姜琢君有近半月时间不在怀民县,无人知晓他去做了什么。这些都是他身上的疑点。” “然后,在三司对他严加审讯之时,你会站出来,作证姜琢君不在怀民县的那段时间里,出现在了你的家乡,并杀害了你的家人。” 浅灵无言。 卫晏洵继续道:“你之所以要如此迂回指控姜琢君,是因为你手里根本没有证据证明姜琢君是害你家人性命的凶手,你索性借军器船案撬起逃囚案,让自己从原告变成了证人。” “而你心里也明白,劫了军器船的人必定势力雄厚、深藏不露,他巴不得有个人能替自己顶下罪名,彻底把军器船结案,所以这个人会促成你的目的,把罪名摁死在姜琢君身上。这就是你策划这一场的想法,对不对?” 浅灵惊诧于他能一下子猜得八九不离十,双手握了一握,撑起了身子。 “所以你想做什么?” “我想劝你停下来。”卫晏洵道,“你会失败的。” 一开始她会势如破竹,让姜琢君饱受了一番牢狱之苦,可当大理寺会发现她上呈的东西都是伪造之物后,就成了她在诬告朝廷命官。姜琢君重见天日,而她锒铛入狱。 “你为何认定我会失败?” “三司的人都不是傻子,他们往深处一捋便会知道逃囚案跟军器船案没关系,姜琢君也跟军器船案没关系,固然军器船案的幕后指使想要让姜琢君当替罪羔羊,你觉得成王会不出手保姜琢君?” 他承认自己以己度人了,上辈子正因为有他出手顶住压力,才没让案子在姜琢君身上草草地了结。 浅灵抿了抿唇,终究没告诉他,自己最大的成算是在淳王身上。 “我自有办法,你不用操心。” “你叫我如何不担心?”卫晏洵心里焦灼,他绝不能让上辈子的事再发生一遍,“永章水深,你永远不知道黑水之下藏着谁,藏着什么阴谋,你动一个姜琢君,势必其他人也会跟着有所动作,你预想不到会发生什么。我不能让你受到伤害。” “卫晏洵。” 浅灵忽然叫他全名,语气微带冷意。 “这么久以来,你究竟哪一次信任过我?” “我相信你,但这一次跟以往不同,你一定要慎重。” 他早就对浅灵的才智深信不疑,不说今生,单是前世她能以一个孤民之身掀起那样大的风浪,几乎把姜琢君逼到了墙根,已经极难得,而现在她的能力只会更强大。 他信她,了解浅灵愈深,他愈喜欢她,而白沙原军营里,关于她惨烈的尸首的记忆也愈发刻骨铭心,愈发令他战栗,令他午夜梦回,惊心动魄不得安眠。 上一辈子他对不起浅灵太多了。 他护短,所以一味偏袒着姜云如一家;他自负,所以对身边人的话深信不疑。姜云如喊冤,姜琢君喊冤,是以他对浅灵赶尽杀绝,毫不留情。 现在他已经把她放在了心坎上,死过一回的她就像是一只易碎的琉璃瓶,除了把她紧紧揣在怀中,没有其他法子可以让她不受任何磕磕碰碰。 浅灵垂着眸子,还是软了态度,不再与他绕弯子,轻声道:“我非莽撞之人,意在一击即中,不会做那么没把握的事,姜琢君买凶害人的证据,我已经拿到手了。” “买凶害人?”卫晏洵思索了一下,“是那些……” “对,从你给我的名单上找的。”浅灵道,“姜琢君跑不掉。” 卫晏洵听她说得肯定,但依然有点犹豫:“你真的有十全的把握?” “有。”浅灵对他道,“你跟我来。” 她说着从榻上起身,引着卫晏洵出了门,往后院去。 宅子很大,因为主子少,奴仆也不多,只有几个仆妇拿着笤帚洒扫院里的落叶,她们所过之处,地上干干净净。独最大的一棵梧桐树下任由其铺着落叶毯子,树下安坐着一个个老妇,没人过去打扰。 卫晏洵认出是浅灵从西北带回的葛婆子,她已年老,脸颊消瘦,两腮已经陷进了嘴里。 她低头,拿着一双鞋底,手里针线穿梭不停,头顶的天日已经见暗了,但她却似乎对外界毫无察觉,只是不停地重复着纳鞋底的动作。 “她在做什么?” “在给她亡子做衣冠鞋履。”浅灵抬头看过来,问道,“你知道她是谁吗?” 卫晏洵用眼神询问,浅灵道:“她就是那个逃囚贾峻的母亲。姜琢君杀害了贾峻,而她一无所知地找了儿子十一年。” “这世间除了我和她,没有人在意那些逝去的亡灵,没有人在意他们死得冤屈,所有人都在往前走,我们却反复在那一日徘徊求索。” “此仇一日不报,我们就一日不能往前走,你可明白?如果易地而处,你的亲人被害,凶手就在你眼前,你会怎么做?” 周皇后在城下落成一朵血花的一幕在脑海中闪过,卫晏洵眼瞳变得赤红,咬着牙,坚定无比地说道: “靠近他,瓦解他,击溃他,一步一步,把他置于此地!” “这就是我的目的。”浅灵道,“不要阻止我,除非你想与我为敌。” 卫晏洵握住她的肩,把她轻轻扳过来。 “我永远不会,我永远是你的后盾。”他道,“你想做就去做吧。” 他就看着她,她就是被打入天牢,他也要把她毫发无伤地捞出来。 “对了,姜琢君为何要杀害贾峻?” 浅灵抬头望天,长长舒了口气。 “等着瞧吧,很快,你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