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倪蓁很小的时候,她们大梁倪家已经开始家道中落。 父亲的古玩眼光实在不怎么样,所以倪家只能靠吃祖辈的老本生活。 在倪蓁懂事后,家里的吃穿用度一年不如一年。 有一天,十二岁的倪蓁在外面玩耍,突然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脏老头手里拿着一个脏兮兮的铜罐在路边叫卖。 “寂灭年的铜器,有识货的来瞧一瞧哟,不买也没关系。” 听老头这么讲,倪蓁便来了兴趣,跑过去瞅瞅。 在家里,倪蓁并没有什么机会把玩真古玩,因为家里值钱的东西就那么几件,一家人还指望着变卖那些器物过日子,怎么会舍得给自己的女儿用作鉴赏学习观察眼力呢。 但即便这样,天资聪明的倪蓁硬是凭借着过人的天赋,小小年纪便把家里满满一柜子先人留下来的鉴宝笔录读了个遍,有时候闲来无事,也会跑到典当铺那儿凑热闹学习学习,涨涨眼力劲。 倪蓁有一点幸运的地方是,家里的人都不工作,就指望着卖祖辈的财产过日子,所以倪蓁也从没出去打工赚钱。 除了充足的时间外,由于倪家经常拿东西去当铺典当,所以那些典当铺的人,也从来没撵过倪蓁。 久而久之,倪蓁对古玩的甄别和眼力劲,变得越来越高明。 甚至那些典当铺里资深的鉴定师傅,也未必能强的过她。 来到老头面前,地上摆着一个沾着泥土的铜罐,看样子刚从土里出来不久。 久在古玩行业混,倪蓁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古玩的来路并不正经。 例如眼前这铜罐,有很大的可能是从某个墓里挖出来的。 见倪蓁好奇的打量着自个儿的铜罐,那老头拎起铜罐的罐子口,送到倪蓁身前,说道:“小姑娘有兴趣就拿去瞧瞧吧。” 这可不是老头好心,见倪蓁有兴趣就给她瞧瞧,而是这倪蓁一身贵气打扮,让老头觉得眼前这小姑娘年纪虽小,但却有可能是个正经的买主。 虽然家道中落,但倪家的日子过的还不算差,那些变卖的银钱用度起来,与之前景气的时候也没下降多少,至少比一般的人家要奢侈多了。 富不过三代,这句老话能传下来是有原因的。 “老爷爷,您把这罐子放下,我自会鉴赏。” “哟,没想到还是个行家,行呐。” 老头把铜罐放下,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还是蹲在原地,下巴向罐子点了点,示意倪蓁可以看了。 为啥人家老头好心将罐子拿给她,她却并不领情,要老头把罐子放在地上自己瞧呢? 这是有讲究的。 你想啊,那些珍贵的古玩,价格动辄几百上千两,如此贵重的东西,如果你在接的时候,不小心摔碎了,这算谁的? 这就说不清了。 更何况,鉴定古玩,最怕的就是遇到讹人的。 有些人,拿着残次品古玩过来鉴定,递给你的时候故意手一滑,摔碎了。 这你就说不清了。 人家说自己的古董好好的,一点儿瑕疵都没有,如果你没有手滑把东西给打碎咯,那起码得值个五百两。 这时候,您找谁说理去? 可能那东西实际上只值几两银子,但过了你手,你就有责任。 这事儿就算打到官府那儿,最多也就是各打五十大板,你还是得乖乖掏钱。 所以,在没有确定一件古玩的真实价值前,有经验的鉴定师傅在过手的时候,一定都会非常谨慎。 最安全的方法,就是你把东西摆那儿,你别碰,我自己来瞧。 倪蓁仔细打量着面前的铜罐,依她的眼力来瞧,这铜罐的纹路和造型的确是寂平年间的。 “老爷爷,我可以摸摸吗?”倪蓁向老头问道。 “没关系,孩子,你尽管把玩。” 倪蓁小心翼翼的抚摸着铜罐,确定铜罐的周身没有人造的痕迹,而且从入手的感觉来判断,这铜罐的确是刚从地下出来不久。 铜罐周身的泥土潮湿泥泞,在阳光下依然松软,可见并没有经过太久的阳光照射。 如若倪蓁猜的没错,老头是刚从墓里面盗出来后急于脱手。 要知道,像这种铜罐,若被有心人看到,怕老头还没来得及把这罐子脱手,人就一命呜呼了。 大虞朝虽然并没有严格限制盗墓的行为,但从墓穴里盗出来的明器,并不属于任何人,也就是说,任何人都可以据为己有,谁能拿到就是谁的,像老头这样看起来十足像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就算有不怀好意的人光明正大的抢,怕也没人会拦着。 有人要问了,那些明器到了古玩商人的手里,那怎么说? 是算有主还是没主呀? 你想啊,那古玩商人是干嘛的呀,一个个立起来的那可都是金字招牌。 甭管有主无主,只要被正经的商人拿去,转几下手,弄几张票据,这东西就洗白了,就从无主变成有主了。 当然,这老头可没那能耐。 心里有数后,倪蓁向老头问道:“老爷爷,你这铜罐,打算卖多少钱呐?” 老头嘿嘿一笑,露出两颗黑色的门牙,伸出两根手指,说道:“二十两。” “二十两?” 老头忙点点头。 倪蓁摇了摇头,说道:“这铜罐不值这么多钱,我只出五两,您卖不卖?” 老头一听,连忙将铜罐抱回怀里,说道:“五两我才不卖呢,我好不容易才从地底下” 说到这儿,老头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闭上嘴巴不作声了。 倪蓁笑了笑,问道:“那你说多少?” 老头向巷子两头望了望,见没人走过,又低下头瞅着怀里的铜罐想了想,说道:“这样吧,如果你能拿十两银子,我这铜罐就给你,我实在是缺钱用才愿意卖给你的,不然呐,我肯定不会这么便宜卖你。” 倪蓁秀眉微皱,将身上的钱袋掏了出来,掂了掂后,回道:“老爷爷,这样吧,我身上一共就八两银子,咱们也崩砍价了,我把钱袋给您,您就把这铜罐卖我吧。” 原以为这买卖就成了,谁知这老头竟然拼命摇头,说道:“不行,十两已经是我的底线了,少一个子儿就不行,你要么十两拿走,要么我就不卖了。” 说完,老头站起身来欲走。 倪蓁可急坏了,连忙拦住老头,说道:“诶,你别走呀,急什么,我没说不肯买呀。” 老头伸出脏兮兮的手,说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倪蓁身上可真没带这么多钱,但老头手里的铜罐她必须拿到。 寂平年间的铜罐,造型还很别致,卖上一千两银子根本不在话下。 这到手就赚的买卖,倪蓁可不能让它从手里溜走。 “老爷爷,您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回去拿点钱,凑十两给您,咱们这买卖就算成交了,您可别走呀。” “要多久呀?我这好东西可不等人。” “放心吧,不久,最多半炷香的功夫,前面的巷子拐个弯就到我家了。” 老头于是点头道:“那你快去快回,否则中间要是有别人出价更高,我可不能保证给你留着。” “好嘞。” 话音刚落,倪蓁已经迈着大步往家跑去。 回到家,倪蓁来不及禀报父母,直接去账房又拿了二两银子放进钱袋里,然后急匆匆的返了回去。 刚回到原来那巷子,就见一中年男人正缠着老头,要花钱买他的铜罐。 “咦,你这人,我不是说了嘛,这铜罐一个女娃已经看上了,她回去拿钱了,马上就来。” “哎呀,我说你这人也真是的,认什么死理呀,我现在就给你十两银子,你赶紧给我就是了。” 倪蓁听的清楚,走近后连忙说道:“我已经把钱拿来了,这铜罐是我的。” 那中年男人闻言上下打量了倪蓁一番,用轻蔑的语气说道:“一个小丫头,竟然花这么多钱来买一个破罐子,你家里人知道你这么花钱吗?” 倪蓁露出笑容,并没有理睬那男人,将手里的钱袋递给了老头。 就在老头伸手,马上要接过倪蓁的钱袋时,那中年男人突然说道:“等等,不就是钱嘛,她出十两,我出二十两,怎么样?” 老头一听,接钱袋的手立即缩了回去,同时缩回去的,还有另一只拎着罐子的手。 “二十两?” “没错。” 那老头为难的瞧了一眼倪蓁,说道:“小姑娘,真是对不起,这位爷出价比你高了一倍,我这罐子还是卖给他吧。” 这下倪蓁可急了。 到手的肥鸭子就要飞了,她可不甘心。 但她又能怎么办呢? 她身上没钱。 等等 倪蓁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将身上佩戴的一块玉佩摘了下来,送到老头的手上,说道:“这玉佩至少值五十两银子,你把铜罐给我,我这钱袋里的十两银子也给你。” 女人发起狠来,男人根本招架不住。 那中年男人一听倪蓁出了六十两,立即摇了摇头,叹口气走了。 边走嘴里还边咕囔着:“真忒娘的倒霉,今儿出门怎么没多带点银子。” 既然另一个买主不买了,老头便开心的将铜罐交给倪蓁,同时把玉佩和钱袋收了。 抱着珍贵的铜罐,倪蓁第一件做的事,不是把铜罐抱回家,而是直接拿去了典当铺给鉴定的师傅掌掌眼。 “任叔,您帮我瞧瞧,这寂平年的铜罐值多少钱?” 那被称为任叔的,是这家典当行的资深鉴定师。 “哟,今儿又拿什么好东西来当啦?” 倪蓁激动的小脸蛋通红,说道:“不是拿我家的东西来当,是我在外面收了个罐子,想拿来给您掌掌眼,看看值多少钱。” 那任叔拿出一块放大镜片,仔细的端详着倪蓁抱来的铜罐。 过了半晌,任叔笑着对倪蓁说道:“小丫头片子,来哄我是不?” 倪蓁没听明白,疑惑道:“什么什么哄你?我没有呀。” 见倪蓁这副表情,任叔像是明白了什么,说道:“你呀,鉴赏水平是很高,不过可惜,江湖经验太浅了。” 听任叔这么说,倪蓁的脑袋一轰,顿觉天旋地转。 “任任叔,你说这铜罐,是是假的?” 任叔摇了摇头,道:“那也不能说是假的,只是这铜罐是升舞年间的,并非寂平年间,这年代之间可差的远呢。” “升舞年?不可能呀!明明是寂平年的。” 倪蓁连忙拿过铜罐仔细观察。 只瞧了几眼,倪蓁的脸色就变了。 这不是自己一开始看的那个铜罐! 虽然模样很像,但罐子上的纹路和触摸的手感都不对。 铜罐被换了! 倪蓁傻了。 她顿时明白,自己刚才遇见的那个中年男人和那老头是一伙的,为的就是分散她的注意力,然后偷天换日,将一个看起来差不多的铜罐换到了自己手里。 原本两个铜罐的颜色和造型就很相近,再加上罐子身上沾满了泥土,以及中年男人分散注意力,这才让倪蓁失了手。 如若让她仔细鉴定一遍,定能瞧出不同。 但那时候她拿了罐子就急于溜走,害怕老头反悔,也害怕那个中年男人又带了钱来买。 虽然都是铜罐,但不同年代的铜罐,价值可差远了。 升舞年距离现在的天佑年并不远,而且那时候整个九州大量生产铜器,那个年代的铜罐根本不值钱。 六十两买这样的铜罐,怕是能买十几二十个 这回倪蓁亏大了。 此时,倪蓁才想起自己的玉佩,那是自己过十岁生日的时候,好不容易央求父母给她买的。 从小到大,她只求过父母这一件事。 那个玉佩是倪蓁非常喜欢的,上面有两条小鱼,呈现对称的图形,非常少见,叫做双鱼玉佩。 那时为了买这玉佩,花了五十两银子,就这价钱还是因为倪家的面子。 要是一般人去买,没有六七十两怕是很难拿得下来。 为了这不值钱的铜罐,倪蓁竟然把自己最珍爱的玉佩给卖了 她后悔了 其实,她也是为了这个家。 她想要向自己的父亲证明,她有足够的眼力和鉴定能力,能够支撑起倪家的古玩生意,倪家未来一定可以东山再起。 不过现在,这一切都破灭了。 任叔瞧她可怜兮兮的模样,花了六两银子把铜罐买了。 这件事成了倪蓁的心病。 家里人知道这事后,也明白倪蓁的苦心,所以没有过多的责备她。 不过从那天开始,倪蓁在自个儿的屋里,整整躺了半个月的时间。 她病倒了。 当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 那种刻骨铭心的痛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但是倪蓁随后便发现,她进入了一片,自己从来没有踏足过的 领域。 领域一:鉴宝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