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刑峰,地牢 天刑峰有整个许国戒备最为森严的大牢,关押着来自许国各地的重犯,最低的修为,也有筑基期的境界。 然而很少有人清楚,这处地牢的位置,其实建在山腰某处。其中一处出口,距离执法院院主所在的天刑殿,不过迟尺之遥。 金丹真人亲自看守,再加上里面重重机关,步步禁制,无论谁进了地牢,都将是插翅难逃,只能老老实实认命,等待最终的判决。 这一天,三丈高的黑色大门缓缓打开,贺守信亲自陪同,引领一位少年进入了大牢。 沿着盘旋的青石路拾级而下,阴暗潮湿的甬道中,隐隐约约传来怒骂、求饶或是喊冤之声。声音有高有低,距离有远有近,显然这些牢房并不建在一处,而是依照某种阵法,错落有致的四处分布。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少年来到一个挂着“乙字第拾柒”的牢房前,顿住脚步,打量着里面蜷缩成一团的囚徒。 “赵琏,有人看你来了。”一个狱卒打开牢门,大喊了一声,然后在贺守信的示意下,一同退了出去。 赵琏头发蓬松,污垢满面,缓缓睁开一只独眼,注视着眼前屹立的少年。 “杨——珍——” 念叨着这个曾经刻骨仇恨的名字,此时的他目光冷漠,看不出丝毫激动,也似乎没有了仇恨。 “你赢了。”他冷笑一声,脸上不无自嘲。 原以为在对方婚礼那天制造灭门大桉,会狠狠打这位仇敌一记耳光,却不曾料到,当他们三人从矿洞中被押解出来时,一艘豪华的飞舟上面,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欢呼: “杨公子,你这么快就抓到了凶手,好样的!” “新郎官,威武!” “少年英杰!” 原来自己竟是一个小丑,一番卖力的演出,最后竟成就了对方的声誉! 赵琏心若死灰。 在失去了讨价还价的本钱后,对于他的判决,也很快做出—— 磔刑! 也就是凡间的千刀万剐,不过修仙界的磔刑,不仅是肉体上的千刀万剐,还包括神魂! 其痛苦,远胜前者数倍,而且魂魄撕裂成千块碎片后,以赵琏筑基期的修为,不可能再重新聚合,只能是神魂俱灭,永堕轮回! 这是修仙界最为残酷的刑罚。 行刑日期,就在明天! …… 赵琏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临死之前,杨珍还会来见他一面。 不管是对方是出于什么心态,他都已经不在乎了。 然而有一个人的命运,却让他无时无刻不牵挂于心。 “俺娘,俺娘怎么样了,你们有没有为难他?”他仰着头,目光中带着几丝渴望,几分不安。 “你怎么不问问你那两位同党的境况呢?”杨珍微微一笑。 “那两人死活,与我何干!”赵琏不屑道,语气已有了几分急切:“杨珍,我娘,我娘到底如何了?这里的人都不肯告诉我,你一定知道,对不对?” “赵璃,斩首,死后由其亲人领回尸首安葬。”杨珍缓缓道:“聂小楚,发配翰州镇魔殿军前效力,编入死囚营,若三次死战而不死,可免罪。” “聂小楚居然没死?”赵琏大感意外,心中油然而多了一份希望:“俺娘呢,她也是发配吗?” 杨珍负手而立,冷冷地看着对方。 赵琏忽然醒悟过来,挣扎着爬起,翻了个身趴在地上,两只手被锁灵扣紧紧缚在身后。 “砰砰砰!”鲜血瞬间污浊了额头,他哀声道:“杨珍,以前是我对你不住,我向你赔罪。你一定有办法救我娘性命,是不是?我看出来了,那聂小楚是被陷害的,你对他有同情之心,帮他找了条活路。俺娘这里,你一定也有办法,对不对?我求求你了,杨珍,杨公子,杨大哥——” 声音凄婉,泪如泉涌。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杨珍长叹一声,说道:“放心吧,你娘没有死,她被发配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像她一样的苦命人,不会有人去关心她的过去。她在那里可以重新开始,完完全全的重新开始,再也不用背负你留给她的这些罪孽……” “真的?”赵琏惊喜道。 杨珍点点头,继续说道:“而且,那地方女少男多,以你娘的年纪、相貌,她完全可以找一个好男人,开始新的生活。也许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当然,你再也看不到他们了……” “呜呜——”赵琏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脸贴着地面,嚎啕大哭。 青石空间内,透过一层澹澹的光幕,一个即将失去儿子的母亲,也同样在撕心裂肺的哭喊,喊着儿子的名字…… 她几次伸出手,想要透过面前那层光幕,去抚摸一下儿子的脸颊,然而看似迟尺之遥的距离,实际却相隔着无尽的虚空! 这是世上最近的距离,也是最远的距离,触手而不可及! “琏儿,我的琏儿呀……”妇人泣不成声。 杨珍最终留下了她的性命,看中的便是这女子知恩图报。要不是她一力的坚持,赵玉柱等人,当日很可能也会死于非命。 她并非穷凶极恶之徒,如果能洗刷去这些恩怨是非,她完全可以重新做一个普通人。 于是杨珍通过慕紫雪,一番运作之后,将这女人送去了青石空间。 其实不仅是王素花一人,这段日子,他也在查阅许国各地的卷宗,找出那些罪无可恕,却又情有可原的囚犯,尤其是女修,想办法将她们或是买下,或是脱罪,以各种方式送入空间之中,以平衡空间内失调的性别比例。 他这次前来,其实是因为王素花的哀求,来见赵琏最后一面。 “你还有什么想对你娘说的吗?我可以转告。”杨珍说道。 赵琏泪流满面,踟蹰了半天,最后却是摇了摇头: “让俺娘重新开始吧,就当,就当从来没有我这个儿子……” 空间内,王素花再也经受不住:“我的儿啊……” 惨呼一声,昏厥过去。 “有一件事,”杨珍问道:“那赵莹与你曾有嫌隙,你当时将她杀了便是。为何还要毁她面容,甚至连私处也不放过,竟如此侮辱于她?” 】 赵琏止住哭声,脸上露出愤然之色。 “这女人,羞辱我娘!” “她羞辱你娘?”杨珍奇道。 “我娘在四长老家做事时,这女人便经常打骂我娘,欺辱她,还克扣我娘的酬劳。后来,在听说我娘曾经去矿洞寻我之后,这女人立刻猜到了我娘的遭遇,于是又骂我娘是烂货,破鞋,不要脸……” 杨珍目瞪口呆,要不是见赵琏咬牙切齿,神色不似作伪,他几乎要一拳打了过去! “怎么可能!”他喝问道:“那赵莹我见过数次,待人彬彬有礼,娴静淑雅,早已不是当年那副蛮横无理的模样?你莫不是,弄错了?” “哈哈哈——”赵琏仰天大笑:“杨珍啊杨珍,你在宗门越混越好,不仅成为内门弟子,后来还出任一方,还有了自己的封地。那赵莹只恨当年有眼无珠,得罪了你,让那赵玥儿抢走了她的因缘。” “她一心一意想讨好于你,恨不得你垂青于她,又怎么会让你看到她阴暗卑劣的那一面?你若是不信我的话,不妨回去打听一下,她那个贴身侍女,那个叫绿脂的,你还记得吧?” “记得,”杨珍点点头:“我这次回去没见到她,她现在如何了?” “你当然见不到她了,她已经死了,哈哈!被她的主子赵莹打死了,我娘当时就在门外,亲耳听到的。那绿脂好像是提到了你的名字,也没说什么事情,那赵莹突然就勃然大怒,对着绿脂一顿拳打脚踢。那绿脂不过凡人,那禁得住她这么踢打,当时就断了气……” “你说,就她这样的恶妇,居然还抢走我的机缘,可不可恨,该不该杀?哈哈哈——” 赵琏面目狰狞,癫狂大笑,仿佛鬼哭狼嚎。 …… 杨珍没有再呆下去,离开了这座暗无天日的地牢。 当走出牢门,阳光重新沐浴全身,他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仰望苍天,怅然无语。 赵琏、赵莹两人的音容相貌,命运起伏,从少年相识一直到现在,如一幕幕戏剧,在他眼前接连闪过。 赵莹,出身大族,家世优握,却养成了媚上欺下的性格。否则,她若是能以对待自己的态度,好生去对待赵琏的母亲,多关心问候对方,施以恩惠,以王素花知恩图报的性格,又怎么会让她遭受虐杀? 说不定还会幸免于难,逃过一劫。 赵琏,此人条件并不差,三灵根资质超过世上八成以上的修士,在阵法一道更是颇有天资,甚至跌落矿坑之后,还能另有一番奇遇,这简直就是主角的气运。 他若是能放宽眼量,不纠结于睚眦之恨,潜心修行,将来未必不会有一番大的成就。 可惜啊,这两人竟是殊途同归,共赴黄泉! 芸芸众生,于红尘欲海中起起伏伏,不可因一时得意而忘形,亦不可因一时沉沦而自弃。 否则,他们的下场便是殷鉴! 今日果,昨日因! 我杨珍,自当引以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