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飘零的世界,黄蒙蒙的妖气散尽,劫后余生的人们眺望着远处的青萍山,明明还有很远很远的距离,现在变得很近很近。 缤纷飘扬的雪花变成了一滴滴沁落的妖血,身染妖血的难民心中反而越发的平静,妖血抚平他们惶恐的内心,仿佛只要雪一直下,他们就会得到守护。 “是真的,原来说书人讲的故事都是真的!” “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你再熬一熬,等到了青萍,我们就有救了。” 浣溪彼岸,人间欢呼的声音飘了过来,站在庙门前的禅女捻着佛珠久久伫立,一位侍女踏雪而来,“圣女,粥已熬好,是否要在桥头施粥?” 姜九九眉头微皱,这样简单的问题,竟然难住了她,她转身向佛合掌,只觉龛前的香火熏眼。 她向佛请教这个问题。 但佛没有回答她。 姜九九手上的佛珠如此沉重,这时,在外面的侍女藕香略有沉思,哒哒哒的跑进风雪里,跑向茶肆。 她站在茶肆的篱笆墙外,伸着脖子探看里面,整个院子静悄悄的,藕香鼓起勇气,大声问道:“十五先生,婢有一问,恭请解答,浣溪寺昨天熬了米粥,方才十五先生剑解苍生之围,我家主子守在佛前,无法做出决定……” “只要行善,有何不可?” 声音从后院传来,未见其人。 “多谢。” 藕香又哒哒哒的跑向新寺,恭候在门槛前,低声道:“主子。” “怎么?你去寻到答案了?” “他说……只要行善,有何不可。” 姜九九于佛前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片刻后,她睁开眼:“那你还在这里杵着做什么?” “啊?是。” 藕香恭恭敬敬的跑出去,蒙智较晚的她,有太多不懂,她得去找精明聪慧的流珠解答心中疑惑。 古桥边的粥棚终究还是搭起来了,淡淡的米香飘过了河畔。 姜九九跪坐在蒲团上诵经念佛,额头上有汗水哒哒哒的沁出,明澈无瑕的佛光在她身后逐渐摇晃起来。 啪嗒! 忽然间,她手上的佛珠线断,佛珠散落一地。 姜九九一个个的拾掇起来,重新串在一起后,发现少了一颗,只是少的那一颗,她怎么找都找不到。 古桥的粥棚里已经有第一批难民喝到了热粥,那一张张饥寒交迫急切喝粥的面孔,格外清晰。 “藕香。” “主子。” “把粥棚前的那些经幡撤了。” “啊?是!” 藕香得到命令,跑得比前两次更快了。 当越来越多的难民走过那一座桥,原本平平淡淡的白米粥竟然在空气中越发浓香。 或许是人多汇聚了阳气。 久雪的天空竟然晕开了厚厚的云层,雪停了,太阳羞挂在天空,虽然还温暖不了山川大地和饥寒交迫的人们,却也不至于让大地继续严寒下去。 清霄云淡的天空,一道虚白的光落进了茶肆后院,正上方的穹顶浮现出丁达尔的万道霞光。 青萍剑悬浮在逐渐变小的元磁地山上方,嗡嗡震颤。 宝瓶停止操控元磁地山,她伸一个懒腰,侧目看向通往青萍州的那一座古桥,扁了扁嘴,不忿道:“公子,人是你救的,她倒怪会行善事捞功德的。” 顾余生缓缓收功,身体周围泛起的空间涟漪渐渐归于平静,他伸手将悬浮的青萍剑握在手里,感受四把斩妖剑合在青萍剑里的斩妖力量,认真想了想: “伽蓝僧人赠的那三卷佛经中说,佛门修行,讲究一修智慧,二因果,三修功德,如此才能诸我圆满,明镜台上升浮屠,所谓功德因果,皆是一种业力,对那些历经苦难的人们来说,喝一碗热粥,是最迫切的,那个女人的确心机深沉,她在佛前得不到的答案,让我来给,从而沾染因果,可她却不知,我顾余生这一生最不怕的就是因果。” “公子心大,可我宝瓶心眼小!”小宝瓶忿忿不平,就要去讨个说法,顾余生也不阻止,他将青萍剑归匣,朝外走去,“宝瓶,你不是要开一间医馆吗?” “啊,是啊。” 宝瓶这才想起她的初衷,连忙跑去把茶肆的门打开,又把挂在杆子上的旗招更换,一个人忙忙碌碌,忙了一会,发现自家公子顾换了一身行头,穿上当年莫姑娘亲手给他缝制的雪白长衫和大氅披肩,手提一葫酒,有说不出的潇洒惬意,她嘟囔道:“公子,你快来帮忙啊。” “不了,你把红缇和丽娘唤来即可,公子要去沽酒斩妖去了。” 顾余生把酒葫芦往肩头一甩,自在极意地走在古道上。 “啊?公子!” 宝瓶气得直跺脚,连忙施展特殊的本事,强行把红缇丽娘召唤到茶肆来,并对两女叨叨叨不停。 红缇看着在风雪中肆意逍遥阔步的主子,用手敲了敲脑袋:“呀,宝瓶,丽娘,公子该不会……该不会是对那个烧香拜佛的圣女起了……” “红缇。” 黄丽娘温柔打断了红缇的话。 红缇还是有些担心,她看向宝瓶,原本刚刚还有些着恼的宝瓶,这时突然不生气了:“红缇,丽娘,干活吧。” 红缇这才后知后觉,小心翼翼的干活。 丽娘心思更加细腻,以术法改造茶肆的时候,走到宝瓶身边,“宝瓶姑娘,公子他不是……” “你以为我生气了?才不是呢,我只是高兴,没有莫姑娘在身边,公子他……也能自己走出阴霾,我为公子感到高兴,至于那个拜佛的女人……她的确有些姿色,可是公子那样的人,眼中视她如众生,放心吧,”宝瓶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敲了敲丽娘的小酒窝,“我家公子心如磐石,我倒希望那个女人佛前叩首,能换得我家公子正眼一看呢,若是那般,公子青丝便不会被相思烧成白发了。” “宝瓶姑娘,我们……真的要开一家医馆吗?” “为什么不呢?”宝瓶一脸认真,“如果做好事真的可以积累功德,那我希望我把这份积攒的功德加持在我家公子身上,让他每天都开心逍遥。” “那……我也是。” 黄丽娘低下头,开始认认真真做事,宝瓶从桌子上跳下来,弯着身子看黄丽娘的脸,黄丽娘连忙转过头,慌慌张张的跑开了。 雪白的世界,顾余生肆意畅快地饮烈酒,不急不慢地走到铁匠铺前的那一棵歪脖子老树下,他倚靠老树,看通往仙葫州的那一条路上走来历尽苦难的人们。 当顾余生目光掠过一张茫然惶恐的稚童面庞在人群里找到失散的父母端着热粥而来一家团聚时,他的瞳孔渐渐涣散,过去的记忆又缠上心头。 仰头把酒往喉咙里灌,火辣辣的酒在心口不断燃烧。 当新的妖潮席卷向青萍州时,顾余生嘴角一扬,将葫芦高高抛起,纵剑凌空远去,他明明可以一剑就斩杀千妖万妖,偏偏如一个失魂落魄的剑客鲁莽地冲进妖群,一剑又一剑地将妖兽杀死。 天空灰暗了下来,残阳如血。 大地的白雪被染红,仙葫州的边境尸山血海! 一只巨大的飞蝗大妖被斩断翅膀失去了战斗力,顾余生手持青萍剑,像个凡夫俗子一样一剑一剑的捅杀飞蝗大妖。 “还我父亲的命来!” “你们还我娘亲的命来!” 沙哑声音在低颤,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从下颌滴落在早已血肉模糊的妖躯上,落在妖血染红的青萍剑上。 “呵呵呵……你终究还是那个没法走出樊笼的少年呢。” 突兀的声音自少年身后响起,顾余生回头,血丝布眼球,反手一记撩剑,深深地刺进一只大妖的身体里,随着大妖的身体崩坏,一道雾霭包裹的身影在顾余生的眼瞳越发清晰起来。 小玄界灵阁之主。 七杀。 他没有被莫凭栏杀死,还诡异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