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林中。 顾余生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出剑过了,但今日,他在小院之中舞剑,其剑也铮铮,其影也飒飒。 内心诸多不平事,皆在心间。 他没有忘记秦先生说的话:遇事不决,就问春风。 可现在还在隆冬。 春风吹不到青萍山。 所以,他想问手中的剑。 这世上的不平事,究竟该如何。 于是。 顾余生心中有了答案。 他努力的克制自己的戾气,可内心的杀气,却越来越盛。 今日演武场。 他命悬一线! 何其凶险。 九皇子也好。 还是青云门雷江横也罢。 这些人,要他死。 他自然也要他们死。 说到底,还是因为手中剑不利! 若剑利,可斩天下。 则天下的道理都说得通。 “还是不够强。” 顾余生紧紧捏着手中剑,木剑嗡嗡,好似能通他心。 此时山风皆冷,顾余生的心,更冷。 但他内心深处,依旧藏有那么一块温润的地方。 他没有忘记莫姑娘的仗义执言,也没有忘记莫姑娘在那么多人都在他背后阔谈着让他滴血的话题时,她默默的相伴。 这一生,有一人相伴,也就足够了吧? 顾余生身上的戾气退去。 手中剑,一招一式之间,逐渐显露峥嵘! 剑尖搅动的雪花,弥漫在小院之中,剑气所致,雪花消融无形。 正是伏天剑诀。 九招九式。 顾余生默念口诀,剑光如灿: 『上元别枝惊明月; 阴阳交爻生两仪; 三元五气紫霞生; 斗牛斡旋森罗象; 玉璇北斗恒沙数; 天高地迥满星河; 挟仙遨游抱仙云; 遗响悲风合归道; 匏樽壶酒渺蜉蝣。』 一句一招: 第一招为明月别枝。 第二招天明地灭。 第三招三元五气。 第四招森罗万象。 第五招初见恒沙。 第六招满堂星河。 第七招挟仙遨游。 第八招悲风遗响。 第九招天地渺渺。 …… 顾余生只领悟了前四招,后面的招式有形无势,无法发挥真正的威力。 秦先生对他说过,这伏天剑诀,暗藏斩仙之志,洞悉宇宙之妙,让他在施展这一套剑诀时,藏锐三分,守拙思量,不可轻易施展。 如今顾余生心中不忿,仙人也好,上神也罢,他只想要问心于剑,无畏天地。 一个人独行久了,心中坚守的东西就越少。 顾余生有自己的坚持,心中有剑道。 今日之事,让他内心波澜,久久难平。 良久良久。 顾余生才停下手中木剑,苦涩笑道:“先生,我顾余生的心终究难以怀天下,我守护的,不过是方寸之地,我心中的念达,也不过是童年的快乐,我不允许任何人践踏,这世上有妖,我未尝过它们的利爪之险,却饱受世人嘲笑之痛,若我手中剑不能斩平我内心的怒火,这剑,我不练也罢。” 顾余生收剑。 一个人前往寒洞。 修行。 煅骨。 既然青云门有妖。 他想要去看看,到底是妖要凶一些,还是人要恶一些。 寒洞中。 顾余生让雪猿守在瀑布之外。 他取出腰间酒葫芦。 葫芦沉重无比。 他打开酒塞,里面的桃花酒已呈现星蓝之芒! 他过去踌躇,是因为担心风险,不敢轻易尝试。 可今日之事。 让顾余生彻底断了念想。 秦先生若在,可保他平安。 秦先生远行,只有剑可以保自己。 既然从踏入青云门那一刻就没有了退路。 那就应该勇往直前。 一滴酒入喉。 那星蓝之芒蕴含的恐怖能量,让顾余生身体瞬间如山般沉重。 他感觉到了灵葫酒中的灵气之寒。 身有痛。 但他不在意。 世人以言语伤人,可以痛到灵魂深处。 今酒入喉。 不过是肌骨之痛而已。 入了骨髓。 顾余生依旧隐忍不叫。 他眼中的坚韧,已如青萍山这样高大雄伟。 神秘的灵气被引导入身体的全身骨骼,最先得到淬炼的是四肢,然后是肋骨,脊柱,最后是颅骨。 顾余生咬牙。 他就像以魂观身那样,一点点的看着自己的四肢骨骼上的银光一点点变成金骨,然后四肢的金骨蔓延到肋骨。 他没有惊喜。 他以仇恨替代了痛。 再饮一滴酒。 咬牙坚持,再坚持。 其身上的光,惊动了雪猿,它守在洞口,一双眼睛盯着顾余生。 它不明白。 往日平和的主子,身上为何有那么大的戾气。 它曾在那一块石头上修行,坚持也不过是数个时辰。 而顾余生这一次能坚持的时间。 是两天两夜! 除了头颅骨,身体的其他骨骼,已成金色。 那原本沉淀的半壶酒,如今已见底。 顾余生起身。 默默的摸了摸雪猿的头颅。 他给了雪猿一口酒。 雪猿饮了后,忽然全身炸毛,蹦蹦跳跳,一下跳进寒潭之中,暴躁的狂吼着。 “别死了。” 顾余生丢下一句话。 走出寒洞。 他换了一身衣服。 一个人独往凌霄峰。 镇妖塔。 他来了。 古老的封印塔被十八名长老一点点解开,玄机子手持掌门令维持着阵眼。 没有人注意到顾余生的到来。 因为来这里的青云门弟子,都感受到了莫名的压力。 原来妖气,真的存在! 杀戮。 嗜血。 狂乱。 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理智与内心。 这还是镇妖塔还没完全解开封印的前提下。 那一道道玄妙的符文,如雷光闪烁,滋滋作响。 隐约间,镇妖塔中有妖兽的声音传出。 不少弟子面色惨白,已站立不稳。 这时候,站着一动不动的顾余生,看起来有些鹤立鸡群,他并不高,也无宗门名师教导。 可青云门的诸多弟子都在退后。 内心的恐惧,会让身体做出本能的反应。 顾余生没有在人群中寻找那一道倩影。 他不想以第一个进入镇妖塔这种身份来彰显自己的勇气。 尤其是他心中偶有想念的莫姑娘。 他的剑道之路。 绝不可能这么窄! 他来。 就是想要看看妖兽狰狞的样子,是不是也如青云门中那一个个长老嘲笑他父亲时的面容一样丑陋。 轰隆隆! 一道玄妙的符文大门打开。 那是通往镇妖塔的通道。 幽暗,深邃,不见尽头。 玄机子出现在顾余生面前,他的眸子凝视着顾余生,不带任何感情。 顾余生抬头,与之相对。 这个曾经折断他手中木剑的掌门,他心中亦毫无任何感念,那一把耻辱之剑,就是他的伟大手笔。 只是顾余生不知道,如今的青云门弟子,是否从那一把耻辱之剑中寻觅到了斩妖的勇气。 他回头。 看见的只是无数双眼睛凝视着他,嘲笑他,幸灾乐祸的表情。 玄机子想要开口说话。 顾余生已抬起脚,踏出第一步。 他走进镇妖塔中那一条充满未知的路。 玄机子依旧面无表情,他的目光转向楚尘,冷淡的道:“跟上!” 正暗自松一口气的楚尘,听见玄机子的话,他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迈着比顾余生更大的步子往前,讥笑道:“他不走,我也会第一个走前面的。” 玄机子目光如深海,一言不发。 他默默看着青云门的弟子跟在楚尘的后面,争先恐后,仿佛他们真的勇往直前,心中无所畏惧。 待那一道门即将关上。 玄机子才缓缓蹋下眼皮,脸上似乎有一丝痛苦和叹息,整个脸色也变得灰白无光。 身为掌门,他庆幸的是,有人走在楚尘的最前面。 他痛苦的是,青云门那么多弟子,皆以楚尘的身份作为勇气,簇拥在后。 可这里是镇妖塔啊。 妖兽可没长势利眼。 它们只知道,修行者的肉,鲜美无比! “掌门等等,我也要进镇妖塔。” 莫晚云缓步走来,她身穿淡雅霓裳,身配玉剑。 玄机子劝道:“莫小姐,此处凶险,还是不要轻易涉险。” 莫晚云拱手道:“掌门,我也是青云门弟子,我其实早就来了,但我内心惧怕妖兽,又怕被人笑话,我现在不太怕了,我一定要进去看看的。” “好吧。” 玄机子继续维持那一道镇妖塔的门。 当莫晚云也进入镇妖塔后,那一道玄妙的大门缓缓闭上。 玄机子站在门前良久,一动也不动。 好一会,他才若有所察般回头,行礼道:“莫前辈,你怎么也来了?” “孙女有了自己的主见,我这个当爷爷的不放心,特意过来看看。”莫凡尘手里握着一本书,却没有闲情去读,他凝望着那一道已经关闭的封印之门,意味深长的道:“会死人的。”